天涯明月刀-幽夜從龍

從龍·天

原名謝四,五十二歲。

謝家是江南富族,從事商貿,曾是大宋最大的醃果類供應商。
謝四公子自幼聰穎,抓周時抓了一手醃梅子,故字青梅。
十六歲時,他醃的梅子已何經揚名天下。正欲接手家族梅園,研究如何進一步醃制出更好吃的梅子時,謝家事發——在其運出西域的梅子中尋獲密文,裡通外敵,朝廷震怒。謝四公子與全家一同獲罪,下獄待死。

法場上謝四臨見刀光,冷然長笑。
監斬的乃是一名年輕的官員,著錦袍,俊眼修眉,意氣橫飛。
他走來,給謝四喂了一杯酒。

謝四再醒來時,已在大內密室。
那名官員名叫秦獨鋒,是皇后的外甥,小小年紀,官拜四品,在大內守護帝后安全。

他說:「你家族有沒有通敵,並無鐵證。」
謝四一喜。
他又說:「但朝廷需要一個說法,故而除你之外,他們已全部上路了。」
謝四氣血一湧。
他虎目含淚,卻苦於無法開口說話,硬生生憋出一小口鮮血。

秦獨鋒以錦帕替他擦去鮮血。「有朝一日,或許你可以查出真相,替你的家族平反。又或者,你也可以苟且偷生,庸庸碌碌活著,忘掉過去,活好你自己的份。」
他道:「你追隨三名八荒師父習武,十六歲時已可以一敵三,又替兩名探花三名進士替考,文風迥異。這些,本座都很欣賞。當然,我更欣賞你醃的梅子。」
謝四瞪著秦獨鋒。

秦獨鋒道:「你可以選擇追隨家人赴死,也可以選擇跟著我,為大內做事,來日或許有機會,為你家人平反。你想好了嗎?」
見謝四沒有講話。
秦獨鋒說:「我覺得你已想好了。」

他解開謝四的啞穴。
謝四道:「我想好了。」他倏忽發難,以指為劍,攻擊秦獨鋒周身上下三十六要穴。
秦獨鋒輕輕鬆鬆避過,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好好休整。下個月我要去幽夜城一趟。那可是一場惡戰,你得要隨我前去。」
又叮囑,「多帶醃梅。」

那一戰,謝四追隨秦獨鋒殺入幽夜城。
他見證李令珠暮氣橫秋,卻英雄之心不死。他見證只比自己長了幾歲的秦獨鋒,談笑縱橫,殺戮無敵。他還見證成百上千名從龍衛列隊自幽夜城各處行出,聚在從龍殿前,下跪立誓。
沒有人問他們,他們便自己說。
「家與國,當以國為先。」
「國與社稷,當以社稷為先。」
「社稷與萬民,當以萬民為先。」
聲入潮水,蘊含悲壯,沖天而起,破雲而去。

秦獨鋒在幽夜城內盤桓了兩個月。
他井井有條清點接收人手,又安排佈置,針對幽夜城之特點修改從龍衛之律條。
他輕易發現船骸附近秘道,搜查血衣墳場,封鎖關閉此處,更救下一對少女。
他一一接見約談諸位統領,因才論職,一番調遣,人人振奮。
這些事情他都帶著謝四一同處理,毫無迴避。

臨了他點名:「小謝。」
謝四答:「到。」
「我有事要回開封了。你留在這裡鎮守吧。」
謝四訝然,「啊?」
「按照他們的規矩,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殺了的那個叫從龍天,是他們大弟子。這樣,以後你就是從龍天。」
謝四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對呀!就是你。你先留駐半年,幫我看好這個場子。遲些我會再過來,到時候帶你回開封。然後你就兩邊待著。對了,給你兩份俸祿。」

謝四從此就成了從龍·天。
若干年後,他查閱卷宗,細細推演,明白了當年秦獨鋒查到借梅子裡通外敵的或是他所不能抗衡之敵。謝四在生,難免有人要滅口。
於是他成了從龍·天。
謝四消失,青梅案不了了之。

又若干年,他以從龍天的身份出入宮闈,來去幽夜城與開封之間。
此時謝家冤屈,業已洗雪。他也與從龍衛三字,結下一生之緣,再不可分。
而他所效忠之人,在燕雲血戰之後,為避天心難測,遠走海外。更將獨女送去丐幫,自己孤身遠引,凡十數年。

從龍天與秦獨鋒在荊湖相見。
秦獨鋒解釋,「我不是不把女兒送你這裡養,但是從龍衛歷來只招年滿十六、武功築基已成之人。丐幫雖然破落一點,卻無拘無束,樂得自在。」
他倆站在高處,遠遠看著丐幫少女秦嶺拖著丐幫少年江山的手,在荊湖飛奔,肆意妄為,歡笑怒駡,都染著一層暖陽浮光。

從龍天遞一粒梅子給老上司。
秦獨鋒含了一個,然後說:「牙酸。」
「以國為先,以社稷為先,以萬民為先——是以,就算家破人亡,也只是遠走,不會找帝王復仇。這樣做,值得嗎?」
「從龍衛的誓言干我何事。」秦獨鋒淡淡道:「他殺我妻子,如今他也死了。人世間的事情,在身後史書之上,自會得到一個公平。」
從龍天問:「沈孤鴻業已在西域出現——真宗平反了謝家,平反了秦家,當也會平反龍鱗刺案吧?屆時我等要如何?」
「何惜一死報太平。忠孝王之念,倒與從龍衛有八分相似。我無意入世,來日風雲再起之時,你或可效忠於他。」
「效忠於他?」從龍天笑了笑,「從龍殿之誓,乃為萬民。若真要效忠某人,只有城主,絕無他念。」
「你這個人歷來很懂變通。」秦獨鋒看了看手裡的梅子,露出想吃又怕牙疼的神情。「便見機行事吧,你真心許下之誓,無需反復提醒,自然可以做到。不是嗎?」

再往後從龍天就沒有單獨見過秦獨鋒了。
秦家平反之後,新族長十六歲的小世子秦拭雪要加入從龍衛。他是秦獨鋒的侄子,據說與秦獨鋒長得有七分相似。

他這一批人便只有他一個。
從龍天親自坐鎮殿前,問他:「家與國,當以何者為先?」
秦拭雪認認真真答:「可以兼顧。」
從龍天問:「國與社稷,當以何者為先?」
秦拭雪答:「可以兼顧。」
從龍天耐著性子問:「社稷與萬民,當以何者為先?」
秦拭雪答:「萬民。」

宣誓完成,秦拭雪成為從龍衛。
他被派去清理內河附近的白鬼傘。回來就彙報,「我埋了一些梅子在那裡。若是能長成梅樹,就可以開梅花,結梅子吃了!」
其他人駭笑:「內河流淌水銀,怎可能長出梅樹?」
秦拭雪說:「也許白鬼傘與水銀河,就以毒攻毒了,也未可知呢?」

從龍天看他背影,那般少年意氣,肆意橫飛——
和多年前的秦獨鋒,確有七分相似。

從龍·黃

原名聞劍聲,死時二十一歲。

他本是太白弟子。加入從龍衛的契機與師姐傅玄差不多,也是有叔父輩在幽夜城中任職。
其實大部分這種隱秘的組織,都是靠父子相傳一步步沿襲的。
他的叔父輩是原來的從龍黃。從龍衛年滿四十、執事務者年滿六十可以退離。
叔父輩退休了,就把位置空懸,等他來承繼。

從龍黃屬於那種,天賦可以、聰穎還行、努力也許、刻苦並不的人。
但他情商很高,跟什麼人相處都又能坦誠,又能照顧他人感受,不該管的事情絕不瞎管,需要他的時候隨叫隨到,屬於標準的那種暖男。
傅玄和他同期練武,倆人經常一同受罰。
當時城中女弟子不多。故而從龍黃有次專門拿出一條蒙眼帶道:「我蒙上眼睛,就可以給師姐療傷了,對吧。」

到後來傅玄目傷時,就想起來從龍黃的蒙眼帶。
「這是江南的軟絲,長時間綁著也不會難受的。」她記得從龍黃炫耀過。
後來從龍天找到了那條軟帶,交給傅玄。
傅玄綁在面上,果然柔軟貼合。
若從龍黃在,恐怕會講,「這是我用過的東西,若師姐不嫌棄便先用來應急也好。」
但,師弟卻永遠不會這麼講了。
這蒙眼帶,乃是他的遺物。

袁紫霞在幽夜城休養時莫名中毒。
在傅玄竭力救人的同時,其他人也已發現從龍宇竟是明月心易容假扮而成,與眾人相處近三月之久,無人察覺一點端倪,更在內河水銀之畔,種下大量白鬼傘之物,氣焰囂張。
從龍黃便去追這氣焰囂張之人。
從龍衛本擅追蹤之術,在他心中明月心不過是個擅長媚惑與用毒的女子.只要追及,或是手刃、或是生擒,總能給玄師姐復仇,也可順便給王孫一個交代。
他追及了。

無人知道在那一盞茶的時間段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盞茶後,從龍天趕至。

從龍黃已是個死人。
他倒臥血泊之中,胸口密密嵌著七葉蓮華的殘片,雙目圓睜,滿面驚詫。
氣息擾動所去未遠,從龍天下意識要追,卻忽然感受到斜刺裡極其可怕的殺意襲來——
街邊有個獨自喝酒的白衣男子。
他對著從龍黃的屍身,視若無睹,只是淡淡飲酒。

從龍天問:「是誰殺了他?」
白衣人答:「一個女人。」
電光火石之間,從龍天預設了數十種境況,卻沒有任何一種可戰勝眼前之人。
他選擇抬起從龍黃的屍身,離開。
白衣人放下酒杯,沒有理會從龍衛,卻只是望向明月心離去的方向。

之後從龍衛查清楚了明月心為何而來,那名白衣人又為何在場。
亦窺伺了唐門之戰與天山之戰。
明月心中冥河水之毒,公子羽以同樣手法為明月心逼毒,毒素上行至於天靈,將黑髮染白,除此之外,別無他礙。
消息傳回幽夜城中,傅玄輕歎,自己修為仍是不足。
此時她雙目已可視物。大夫言說可以針線之事鍛煉目力恢復。從龍玄便撿起來六歲以後沒碰過的繡花繃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繡一條腰帶。
從龍天一眼認出來,「是那條蒙眼巾麼?」
從龍玄點頭。
「你在繡什麼?」
「鴨子。」從龍玄答。
從龍天皺了皺眉。
傅玄笑著搖了搖頭。
被召回幽夜城守護袁紫霞之前,她本在開封自己家裡。
她悄悄告訴母親,有一個男子向她求婚。
比她大個幾歲,與她一樣有個八荒的師門,和她一起在從龍衛任職。
和她一起練武,一起挨鞭子。
在她房裡,溫柔地蒙上眼睛,替她上藥。
肌膚相觸的時刻,那男子並無逾越之心,但她卻感受到心跳雀躍之情。
有一日他還蒙著眼睛,傅玄卻並未去穿好衣裳,而是在從龍黃的臉頰上輕輕觸了一下。
從龍黃以為是手指,去捉時卻觸到師姐柔軟的嘴唇。

「劍聲。」她溫柔叫他,「你有沒有心上人?」
從龍黃的臉龐從額頭紅到了脖子根。
「我……有……心上人……」
「是不是我?」傅玄笑嘻嘻地問。
從龍黃不敢扯下蒙眼巾,卻伸手緊緊擁住師姐。
「是師姐。」他乖乖說。
「那你要不要向我提親?」
「我值守完這一輪,就回家去籌備彩禮,向師姐提親!」

母親悄悄刮女兒的臉,「哪有你這麼不害臊的女兒家。」
傅玄振振有詞,「他看我的眼神波光粼粼,似小鹿一般。」
「你雖有把握,也可等他先說。」
「我若不說,他怕還要遲疑許久。何必浪費時光?」

那輪值守,王孫走後,便是結束。
傅玄眼眸劇痛的時候掠起萬千念頭,其中之一乃是「師弟家若知道新婦眼瞎,能不能從?」
卻終告生死兩隔。

那一戰傅玄傷,從龍黃死,從龍地自戕,從龍宇重囚。
次年從龍黃忌日,從龍玄托人將繡好的鴛鴦黑巾送回他家。
聞家老夫人一眼便看到那歪歪扭扭的鴛鴦。
她問從龍天:「我兒在夜城時,是不是有個心上的姑娘?」
從龍天答:「是。」
「那姑娘,她還在吧?」
「在。」
老夫人顫抖雙手,從小盒子裡取出來一罐藥膏。
「我兒當年托人從巴蜀唐門買來的。他說男子肌膚粗糙,無懼傷痕。但女子肌膚瑩透,要用上好藥材——」

那藥豈能放置一年,早已油水相分,不堪使用。
但藥盒上用細細的蠅頭小楷,寫了用法用量。字跡活潑佻達,溫柔多情,一如寫字之人。
字跡的最後,卻是兩句小詩。

「我願作一誓,
奏之於穹蒼。
君心與我意,
相隨如玄黃。」

從龍·玄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八位從龍衛的領袖之中,只有從龍玄一名女子。原名傅玄,年三十四歲。

傅玄是自己選擇加入從龍衛的。
她的父親與姑姑皆是從龍衛。父親娶妻之後定居開封,替從龍衛傳遞消息,靈敏耳目。
母親溫柔堅韌,乃是真武門下,武學造詣不亞于於親。
十六歲前,傅玄隨母拜入真武門下築基。 滿十六時,她往見師門,辦理離道退派的手續,之後隨父加入從龍衛中。

那時候師尊與師兄讓她求個簽再走。
她求了,得「不見天日」四字。
師兄歎氣,「看來你的去處,不大好啊。」
傅玄笑笑,點頭謝過師兄多年照料,決絕而去。
——幽夜城三字,不就是不見天日之意嗎?

幽夜城看似曠野無垠,實際上卻是全由人工搭建之地。山岩乃是晶石所制,河流乃是水銀所淌,圓月當空,亦是人力模擬而成。
傅玄去時,應試煉之戰。連勝十場車輪戰,方才脫力。
第十一場是從龍天親自動手。
傅玄一百招後落敗。

武學如此驚豔,又剛好本名就與空懸許久的玄字相同。從龍天直接賜傅玄為從龍玄之職,城主不在時,排第三位。傅玄也沒推辭。
她來之前已然從父親處瞭解清楚幽夜城的一切。
這個玄字,她有信心擔。

從龍天親自教她從龍的功夫。
傅玄一時卡住,沒辦法忘記真武劍術與掌法。從龍天便罰她,用出一次真武功夫挨一鞭子。
回家省親時母親看到她手臂上的鞭痕,流下淚來。
「到底為何定要做這從龍衛啊?」母親問。
「我沒事。」她溫柔寬慰母親,「師兄的鞭子很輕,不傷筋骨的。」

三個月後傅玄忽然開悟,飛速突破,以本門功夫與從龍天對戰,亦不落下風。
出身太白的師弟從龍黃就愁眉苦臉問她:「師姐你怎麼就能進境如此之快?幸好你是女子,若你是男人那還得了!」
從龍天路過,訓斥道:「阿玄是男是女,都強過你甚多。快快再去練習本門連招五百次!」

一年後,傅玄十七歲。
從龍天之下,本門武學第一。無論男女。
從龍黃悄悄來說:「自從你來了之後,本門的女弟子都增多了。」
傅玄笑笑。她志願不止於此。
她已開始輔佐從龍天處理本門事務。
她父親在幽夜城的職務類似史官,一筆一筆記下了從龍衛的來龍去脈。

盛唐藏兵之城,經百曉生之手,流傳至今。
後周柴榮之兵,擎天保駕,暗夜匿蹤。
柴榮與百曉生決裂,柴榮死於其手,從龍衛退守夜城。
從此自立,卻有萬千不甘。
秦獨鋒至,幽夜城主死,從龍衛活。

吃在背上的鞭子,酷暑嚴寒裡灑下的汗水,長年累月在暗夜裡的匿藏,所謂何來?
為家。為國。為社稷。為萬民。
她生在開封,長於真武。
她認同當年忠孝王那七字——何惜一死報太平。
宋室一統中原,她信終有一日,從龍衛可以從幽夜城中走出來,重見天日,為天下而戰。
如此,就要做好一切準備。
辛苦咽下,疼痛忍下,不見天日四字宛如自釀自飲之酒,一仰而下。
她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罷,都可為自己的志願去付出努力。

再一年。
傅玄十八歲。師兄們正當壯年。來自太白的師弟終於練會了從龍的武功。新任命的從龍宙是個少見的美少年。內河裡水銀緩流,山岩上黑晶閃爍。
王孫至。
——幽夜城中,不呼白玉京之名,但以王孫稱之。
他上一次來,寫下了贈城之令後匆匆離去。緊接著秦獨鋒躡蹤而來,接收從龍之兵。
王孫複返,提了一個要求。他妻子暮年得子,氣血虛弱,要在此休憩三月。三月之後即刻離去,絕無逗留。

從龍天應下此事。
從龍玄當時人在開封,被召回專職守護王孫之妻。
那位夫人當時年紀已經大了,但仍舊美得如同天邊的雲霞一般。
微微笑著看過來時,傅玄身為女子,都忍不住的心跳臉紅。

三個月還差一日。
一切順利,那位夫人卻忽然咯血。
毒入骨髓,良藥難醫。
傅玄探查她腕脈,冷汗涔涔。
唯有運功逼毒一法。
她畢竟年輕,其中對抗,乃是傅玄平生未曾經歷之難——
如冰火相煎,似歲月相侵。一生記憶都在眼前閃回,直到氣血亂行、經脈大亂,幾乎要了她的性命。
這時候,竟是幼年築基時的真武道家功夫緩緩浮起,救她返生。
那霸道奇毒被逼聚上靈台,再有一些餘力,或可自天靈蓋上離散。但終欠修行,至於眼底時無力上行,自雙目流血而散。
傅玄眼前,一片漆黑。

無論是死,還是從此失明。
傅玄不懼。她朗聲問:「可是天師兄回來了?」
聽到從龍天應是,方才失去知覺昏倒。

再醒來時,從龍天告知一切業已處理完畢。又交予她白玉京專程歉贈之藥。
那藥有奇效,竟慢慢助她恢復視物。
但卻只能在暗夜中視野清明。一見日光,流淚不止,更自眼底開始劇痛,漸至於經脈紊亂、氣血逆行。

傅玄想,原來「不見天日」四字,應在此處。
真武的簽還是靈驗。
暗夜城中,常年沒有日光,正是她的歸處。
開封家人秘密前來,在血衣秘窟處短暫相見。母親柔柔撫觸她的雙眼,「從此在開封,娘親夜夜為你燃燈,照你心田。」
傅玄跪拜家人,謝過養育之恩。
又問弟妹功課,殷殷叮囑,要他們常練離淵,修身養氣。

不久從龍天宣佈,將夜城之內的訓練弟子、管理門派等等諸事,均交由從龍玄主掌。而她也將從此駐守從龍大殿,寸步不離。
如此城中事務不亂,從龍天在皇城也有更充足的時間去擎天保駕,撫慰民生。

一如傅玄最初時候的理想那般。
為家。為國。為社稷。為萬民——
從龍出世,天下太平。

從龍·宙

原名張莘,年三十三。

十六年以前,也即是小王孫在幽夜城的那一年,他剛滿十六歲,剛入主幽夜城,剛預定了從龍宙這個位子。
他的曾祖父張維,乃是剛卸任的上一代從龍宙。
那一年張老已有八十九歲,堅持不退,在幽夜城教授弟子武學,日日寅時起,亥時休,精神矍鑠。但有一日坐在那裡看從龍衛們列陣時,忽然凝固無聲,如鐘長坐、推之不倒,竟是無疾而終。
張家是個大家族,長年負責將幽夜城之物資與外通貿,枝葉繁茂。
族長專門在子侄中選了最為出色的少年,送來幽夜城,接替曾祖父當差。

從龍宙來到時,惹人注目的不是他武功有多強,而是他樣貌俊美,文采飛揚。
斯文得像個秀才一樣。
武功就十分稀鬆平常,花架子一個。
從龍玄試了他的身手之後,有點憂慮,去問從龍天。
從龍天興致勃勃給她八卦——
張家歷經幾代,以豪富自居,更與官員結親,漸漸染上了塵世之念。要從孝子賢孫中選一個送去幽夜城吃苦練武本不願意,卻剛好有個側室生的體弱的小兒子的側室生的一個體弱的小孫子,就直接送了過來。
這孩子的母親是個青樓才女,故而貌美,又被母親教授了許多詩詞歌賦。武功就無人管他,在族學裡隨便學了點啥。

從龍玄問:「這樣的人要來幹嘛?」
從龍天道:「從龍衛裡歷來欠缺有文采的人,來個人給咱們寫點詩也是好的。更何況,他樣貌如此俊美,以後若要去朝堂為官,也是翩翩佳公子一名,有何不好?」
從龍玄氣得笑了起來,「那明年開科取士,要不要安排他去考狀元?」

說到做到。
從龍天竟真的安排了從龍宙前往考科舉,得了個二甲進士的功名。
「雖然不是狀元榜眼探花,但也很不容易了!」
從龍天驕傲地傳書開封,要為他操辦個慶功宴。
宴席開在開封,張家大宅。
酒過三巡之後,張家主事人忽然醉倒。

從龍宙站起來祝酒,問:「祖父可曾通遼?」
眾人皆驚。
主事人竟是氣息急促地答:「確曾通遼。」
「為何?」少年問。
「……貪……貪慕虛榮,又不想再被從龍衛所限……想要……更多……榮華富貴……」
「家中人都知曉嗎?」
「除……除了你……你母親之外……都是知曉的……你……你們竟用……吐真之藥??」
「用了。是我親手調的新藥,一者吐真,一者脫力,你們手裡的驗毒針探查不出。」
「……逆……逆子……」
「是你先違逆祖先之願,棄家國氣節於不顧。你,才是逆子。」

從龍宙仰頭喝了一杯酒下去,走去從龍天那裡,恭敬行禮。
他單膝跪道:「師兄,張家叛逆之事,業已查明。」
從龍天拍拍從龍宙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當夜,張家失火。共四十五人罹難。
從龍宙冷冷靜靜地回到幽夜城裡,歇下。

從龍玄去看他。

他正在用冷水搓洗自己的衣裳。那衣裳本沒什麼污漬,他卻搓洗得極其用力,好似衣裳上沾滿血跡一樣。

從龍玄問他:「你一開始就知道?」

從龍宙勉強點了點頭,「來之前有一些疑慮,之後慢慢驗證不虛。」

他用力搓啊搓,好好的衣裳,竟搓了一個洞出來。

從龍玄接過去,幫他扔掉那衣裳。

從龍宙抬頭看著他,極秀氣的臉龐上,沾了水滴。

「可否教我上乘武功?」

「你文采很好,用毒也有天分。為何還想習武?」

「我下刀時不能俐落。這樣不好。」他微微眯眼,「吃苦——我不怕。」

「不用吃苦。」從龍玄柔聲道:「我替你想了一些速成的法子。」

半年以後,曾經被血洗的張家大宅悄然被洗刷了一遍,掛上新的燈彩。

路人好奇問:「這是哪家的老爺要住進來啊?」
「是新科進士,朝廷剛任命的轉運使,專門和遼邦做生意的。」
「這樣啊,那位子可不好做。這位老爺年紀幾何,娶親沒有啊?」
「跟你說是新科進士,是個極英俊的公子哩。」

從龍天與從龍宙坐在街對面的酒樓上聽著。
從龍宙輕輕搖著手裡的摺扇。
從龍天問他:「那倆人的身份,你可有數?」
「問的那個姿態挺拔,看他虛按腰間的手勢,當是軍中出身,想來不是天波府的哨崗,就是天芒司的暗衛。答的那個是我新請的管家,沒料錯的話應是遼邦的密探。」
「既如此,你還請他?」
「半年之內,當令他麻痹大意,挖出背後全線,一舉殲之,斬草除根。」
從龍天點點頭。

又片刻,一頂小轎抬了進來。
幾個侍女吩咐灑掃園林之人讓路,口中道,「老夫人來了。」
從龍天好奇,「這是你母親?」
從龍宙搖搖頭,「母親已經自刎,為父親殉節了。」
「那這是?」
「是母親從前最要好的青樓姊妹,三年前得了癡呆之症。母親曾說,若我有朝一日能自立,要我照顧她。如今開府,總要有些家小,就接來裝裝樣子。」
「也好……總算是有個親人在身邊。」
「她有個女兒,今年十三。再過一兩年,我就娶那姑娘為妻……到時候,這個轉運使的府邸,就像點樣子了。」
「這樣好,張家門楣,也有人承繼。」
「承繼不了的。」從龍宙道,「那姑娘生在青樓,從小被喂了藥,生不了孩子。」
「那你還娶?」
「我正是因此才娶。」

從龍天長歎了一聲。
「那件事,我不該讓你親手處置的。」
「家與國,當以國為先——更何況,我還要自證清白。」
「我沒懷疑過你。」
「我知道。多謝師兄。」從龍宙舉杯,「下月就出使遼邦了,敬師兄。」

半月之後從龍宙前往遼邦。
他未能依照計畫迎娶那十三歲、閨名叫做念慈的姑娘。
因蕭太后見新使臣少年俊美、文采翩翩,特以族女耶律蓮台封為郡主,妻之。
之後,張駙馬的府中,便有源源不斷的中原情報,傳回遼邦。
他終於如父祖那般,亦走上了通遼之路?

兩年後,張駙馬將青梅竹馬的念慈姑娘納為妾室。
年輕的如夫人喜去酒樓瓦肆聽書。說書人賣力講演,滿身珠翠的貴人傲然賞下一張銀票交子。
數日後,那張交子卻到了從龍天的手中。
他點燃幽藍蠟燭,以燭焰緩緩炙烤交子背面空白之處——
密文慢慢浮起。

從龍·地

原名劉小強,死時四十九歲。

他個子很高,高到了比正常男子還要高半頭的地步。
又非常非常瘦。
因為太高的緣故,所以他看人總是佝僂著。
所以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條佝僂著的竹竿。

從龍地十六歲前乃是丐幫一員。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核心弟子都在荊湖行俠仗義,但各地真乞丐窩裡掛個記名弟子的,可就多不勝數了。
他因為身材奇怪的緣故,從小被練了柔術,把腳繞在自己脖子上行乞。
白天表演這個,晚上就和幾個朋友一起入戶偷雞摸狗。
這事兒不能被丐幫的人知道,否則定要開除記名弟子的名分。於是他就自備了黑色夜行衣,套在身上,像一根漆黑的竹竿。

那日他入室,偷到了李令珠那裡。
那是李令珠退守幽夜城的頭兩年。見他功夫不錯,身材特異,又求饒得真切,就帶了他回去。
他在幽夜城打雜了兩年,通過考試成為從龍衛。
那日與七八個同僚一同在大殿宣誓。別的人都英氣挺拔,抬胸收腹。只有他還是細長佝僂。連身上衣裳也不合身,吊在膝蓋那裡,十分尷尬。
但他也不以為意,認真下跪,重重叩首。
上座者問:「家與國,當以何者為先?」
眾人皆答:「國。」
上座者問:「國與社稷,當以何者為先?」
眾人皆答:「社稷。」
上座者問:「社稷與萬民,當以何者為先?」
眾人皆答:「萬民。」
禮成。

結束以後他獨自一個跑去問城主。
「社稷與萬民,為什麼以萬民為先?」
李令珠想了想,命人取來一本《孟子》送給他看。

後來他慢慢做,慢慢熬,慢慢成為了管事人。
有新來的人見到他的身量,總難免露出訝異眼神。
他會主動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像根竹竿?」
然後他會從懷中掏出一小根竹子,像剝香蕉一樣,一片一片,把它剝開。
香蕉皮是軟的,竹子確是硬的。
這手功夫非蠻力可為,需極為精誠的內裡掌控。
一般到這兒,別人就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然而從龍地還要咧嘴一笑,從衣袖裡掏出一本《孟子》,送給對方看。

秦獨鋒闖幽夜城時,從龍地正剝了竹子來威懾他。
秦獨鋒笑吟吟,不退。
從龍地手中的竹子忽然變作暗器射了出去!
緊接著暗器的,乃是長短兩刀,刀光幽藍,淬著水銀之毒。

秦獨鋒一彈指。
竹篾被他輕巧地彈回去,然後撞上激刺的刀鋒,把持刀的從龍地重重撞飛。
從龍地平生從未見過如此之人。
也從未敗過如此之仗。
此時號令傳來,要從龍天接戰,其餘人等,都列隊靜守。

後來秦獨鋒連續殺了從龍天與幽夜城主二人。
李令珠臨死之前,要秦獨鋒答應他一個條件。
「從龍衛為護龍而生。給他們一個可以效忠之人。你可否應承?」
秦獨鋒道,「好,我應承你。」

從龍地聽得真真切切。
他率守門的二十七人入來,對著李令珠的屍身,磕了三個頭。
然後向秦獨鋒效忠。

秦獨鋒忽然問他,「從龍衛中,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世與過往。那又是靠什麼讓各色各樣的每個人都能一心一意,把效忠某個物件,作為人生目標?」
從龍地沒想過這個問題。
二十七個兄弟們也沒想過。
眾人都是沉默,秦獨鋒也覺自己問得突兀,揮揮手不以為意。

從龍地忽然靈機一動。
「家與國,當以何者為先?」
二十七人下意識地齊聲答,「家!」
「國與社稷,當以何為先?」
二十七人高聲,「社稷!」
「社稷與萬民,當以何為先?」
二十七人,「萬民!」

秦獨鋒有所觸動地看住他們。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他摸摸自己下巴——他太過年輕,沒有鬍鬚。但那氣勢體量,卻隱約有李令珠的風采。
從龍地跪下去,口稱城主,重重叩首。

後來秦獨鋒離開之前,與從龍天密會多時,又專門召見了新晉的小姑娘從龍玄。
對從龍地只說了一句話,「好好守護從龍門戶。」
從龍地很滿意這個工作。他守著這個命令,過了三四個年頭。

那時,原已與老城主簽下贈城之書,從此兩不相干的王孫竟意外歸來。
他與從龍天約定在此休憩三月,以待家人痊癒。
從龍天命從龍地嚴加佈防,不得讓任何人闖入此地——但,年輕的大弟子從龍宇勾結明月心,放她自血衣秘窟的墓道入城。

明月心改扮男裝,以從龍宇的身份在幽夜城留駐了三個月。
三個月內,水銀河畔白鬼傘點點盛開。
三月之後,白玉京踐諾離開的前一日,袁紫霞中毒咯血,從龍玄替其逼毒,雙目盡赤,流下血淚。從龍黃追緝明月心之蹤跡,身死于七葉蓮華之下。

從龍天震怒追責。
從龍地一一認領失職之處,做好彌補安排。
全講完了,從龍天道:「你負責防務,不可不罰。就罰你——」

從龍地忽然站了起來。
他拔刀,回戕自身。
如一根雖瘦弱卻頂天立地的竹竿,卻從中段飆出鮮血。
「失察之罪當死。請饒從龍宇一命——」他說。

阻止無及。
從龍地倔強不倒,直到從龍天點頭。那根竹竿才直挺挺地,向後栽了下去。
從龍天扶住他。
「你為何要這麼做?」他問。
從龍地與從龍宇之間並沒有什麼過人的情分。若真要說,從龍宇是當年隨他一起看守門戶的二十七人其中一人,如此而已。

從龍地無法作答。
他刀傷太深,戳破心肺,震碎胸骨,神仙難救。
他最後的視線裡掠過從龍殿的大旗。
一生效忠。

從龍宇可是與我一同看守門戶的二十七人其中之一啊。他想。
既率領其效忠,問詢他所說誓言。
便不可令其誤入歧途。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
那杆竹,微笑,裂開,死去,無憾。

從龍·洪

原名冷小六,年二十七歲。
小六子乃是神刀弟子。
他從小是個鑄匠,跟著南齊北冷的冷家父女鑄刀鑄劍,極有天分。
那時候冷皓軒接了單子,給從龍衛鑄造武器。後來某次對方重金相邀,讓冷皓軒蒙上眼睛去個地方看兵器,冷皓軒便帶著小六子去了。
一眼看到了幽夜城中收藏的前朝狄仁傑的亢龍鐧。從龍天問能否修復。冷皓軒遲疑片刻,接了。
這單活整整做了大半年,大半年以後師徒倆再去交貨。交完了從龍天歎為觀止,要送他謝禮。這時冷皓軒就提了一個要求。
他說:「謝禮不必,不過——這孩子想加入你們。」

小六子個子矮小瘦弱,頭髮稀少,一雙大眼睛裡露出強烈的渴望。
從龍天問他:「滿十六了嗎?」
小六子蹦起來,「今天剛滿。」
從龍天笑說:「那可真巧了。」

小六子加入從龍衛,為的是幽夜城裡藏的那些兵器。
神刀乃是逍遙之所在,從龍衛也並不忌諱,有空就讓小六子把一些殘破的刀劍拿出去修。漸漸地冷家太忙,冷皓軒也認為小六子可以出師,從龍衛就在開封給小六子開了一家兵器鋪子,十分豪華氣派,順路還可作為從龍衛歇腳之處。

沒過多久,青龍會亂起,又覆滅,又重整。
從龍衛窺伺其中,不露行藏。中有一日,負責門戶接引的小秦回來幽夜城,在從龍玄面前哇哇呼痛,說被公子羽劍氣所傷。從龍玄大驚,但小秦卻脫了外衣,笑說無妨。
原來他穿了一件小六子做的軟甲。軟甲上一片極其霸道的挫痕,脫去軟甲下麵的皮肉淤紫發青,骨頭經脈卻一點沒事。

從龍天回來看過以後也嘖嘖稱奇,小六子鑄刀劍的本事還比不過南齊北冷,但這鑄軟甲的本事卻實屬天下一流。
之後從龍衛紛紛來求,小六子日以繼夜,做了許多軟甲贈予同僚。從龍天有次帶他去了專為軍中制甲之所在,小六子也不藏私,把鑄造的法子細細講於眾人,又手把手地演示出來。
這次之後不久,乃是推選空置執事人之位的例會。
從龍洪的位子空了不少年,小秦第一次與會,一拍大腿說我推舉我六哥啊!
眾人竟是紛紛附和。
小六子就笑呵呵地坐上了這個位子。

但從龍玄卻總有些疑慮。
小六子不愛練武,武功馬馬虎虎。本來是個鑄匠就還好,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從龍玄總擔心他遇到事情了,會遭不住。
但小六子又不大在城裡,主要時間都在開封。從龍玄就叫小秦多盯著點從龍洪,要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小秦滿口答應下來,然後找了無數次藉口回幽夜城去找從龍玄,「洪師兄又練會這個武功啦。」「洪師兄刀法又進步啦!」「洪師兄今天擊敗了兩個小毛賊!」不一而是。
下一次從龍玄見到從龍洪,是他被血衣樓的人重傷,氣息奄奄地抬進來養傷。
人是死不了,但腿骨斷了,起碼養個半年。半年之後搞不好也還是要瘸。
小秦在旁邊哭得梨花帶雨。 「過來。」

從龍玄拿了鞭子,回到房間,叫小秦跪在自己面前。
秦拭雪是秦家子弟,秦獨鋒是他叔父。
從龍天視他為自己的繼承人——更因此而叮囑從龍玄要好好管教。
「手伸出來。」

啪。
一鞭子敲在小秦的手掌中央,隆起一道血痕。
小秦嗚嗚哭起來。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你跟我說,洪師弟學會的內功,我探查之下,他並未練成。」
「他……他是開始練了……這又不難,過一陣子總能練成,我,我就提前報喜了……」

又一鞭子抽下來,「我從龍衛傳遞情報時,也可如此誇大不實?」
「不,不可以……我只是……只是……只是只是只是……」

第三鞭子。「只是什麼,說。」
「只是想多回來見你。」
從龍玄皺眉,「為什麼要回來見我?」
小秦囁嚅了半日,「因為……因為外面的江湖風淒雨冷,不如玄師姐這裡溫暖。」

「溫暖?」 從龍玄看了看小秦手掌上三條山脈一般腫起的血痕。
「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她起身去看從龍洪的傷勢。

後來從龍天知道此事,就罰了小秦就在幽夜城當值,兼專門照顧從龍洪的起居。
小秦認罰的時候,嘴笑的咧到了耳根。
他背著從龍洪去茅房的時候還一直笑,一直笑。
從龍洪忍著疼問他:「你笑什麼?」
小秦把自己掌心殘留的淡淡的傷痕給他看,「我要在玄師姐教導下好好練武。對了,你也是。」

一次受傷,足可引以為戒。
從龍洪是開始認真練武了,卻發現小秦心不在焉。
終有一日,半夜兄弟倆聊天,沒酒也聊了個茶逢知己。小秦酒不醉人人自醉地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我中意玄師姐……」
從龍洪差點從床上跌下來,「你再說一遍?」
小秦認真地從對面床上探出頭,「玄師姐溫柔美麗,又對我那麼好——」
「她對誰都好,對你並未有任何另眼相看,還老揍你。」
「對啊。她還揍我,這還不是另眼相看?」
「……」

半年之後,從龍洪可以下地。
他努力修行精進,內功進步了不少,還練會了那門才開始還沒熟練的功夫。
下地走走,還好,沒瘸。可以開練刀法。

去找從龍玄討教,從龍玄精准指點,極其有效。
指點完了,從龍洪想來想去,還是把好兄弟小秦和他說的事兒給和盤托出了。
他以為從龍玄會震驚。
結果玄師姐就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道了聲謝。
「師姐……難道早有所知?」
「小秦這個年紀,總有許多奇思妙想。我虛長他十餘載,自然知道如何應付。」
「……那,到底是如何應付啊?」
「不予回應,靜待時過境遷便是。說起來,你也二十多歲了,並未成家。你可心有所屬?」
「我啊……我……我我我……我鐵匠鋪旁邊……有個包子鋪……包子鋪的老闆娘……對我很好……」
「那很好啊。我也很想念開封的包子。」
「那個老闆娘有個女兒,她說要等她女兒嫁出去了,才考慮我的提親。」
「……啊?」
「那個老闆娘和玄師姐你一樣大。」從龍洪笑嘻嘻地說,「所以啊,我覺得考慮一下小秦,也未嘗不可。」
從龍玄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原來你不是來告狀,是來做說客的。」「也不算。」從龍洪認真道:「我今次受傷,她哭得不行,最後才答應跟了我。我每每想到從此有了牽掛,就不再躲懶,認真練功。成家成家,有家才有國,有國才有民嘛。所以,我只是想,若師姐也能有個深深掛念的人,一定會變得更厲害!」

從龍洪練功時間已滿,穩步走了。
從龍玄站在小樓高處,見他走遠,又看到從龍弟子們三三兩兩,在校場練武或是小憩。 一輪圓月,照住夜城。

「——我已經有牽掛的人了。有很多。」
從龍玄輕輕自語。

從龍·荒

本名趙德劭,年二十五歲。

趙德劭的父親乃是太祖太宗的堂兄弟,封國公。 所以趙德劭剛來的時候,大家以「小公爺」呼之。

尤其是小秦,他出身外戚世家,很懂怎麼招呼這些王侯貴胄。
他領著小公爺參觀幽夜城。

「——你看那個大月亮,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螢石球為底,在表面鋪滿夜明珠粉所製成。是不是真的很像月亮?那些夜明珠粉每隔十年左右,要重刷一次。」
「——這座山全是這樣的黑晶簇,這玩意兒比鋼刀還硬,卻比玉還易碎。故而從龍的功夫講究裸足踏入此間,肌膚不壞而晶體不碎。」
「——看,這裡有根鵝毛。小公爺可將它吹入內河,就可以看到它迅速沉沒了。對,河裡有水銀,但不全是。河底有大量石英,才顯出這樣的顏色。」
「秦拭雪你真的很能說。」小公爺皺眉,「爺想去那看看。」
他手指向幽夜城內河的下游。
那個地方,有一艘殘破的船骸。那船骸之巨大,若是復原至海上,怕是宛如一座移動的城池;如今堵在河流盡頭,也是頂天立地,封住了幽夜城的唯一去處。
「師兄交代過,小公爺想去哪,就去哪。請——」

趙德劭知道在秦拭雪眼中,自己只是個不學無術沒事找事的貴族青年。
他也無所謂。
在船骸附近,他敲敲打打,摸摸弄弄,費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打開了秘道。
秦拭雪張大嘴巴看著他。
「你不是說我想去哪,就去哪麼?還不帶路?」

秦拭雪一眨眼的功夫就調整好了。
他坦坦蕩蕩地開始介紹。
「此處本是血衣樓的秘窟,又叫血衣墳場。血衣樓傳自十二樓五城之馥鬱城,與幽夜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故而在幽夜城外有一塊地被血衣樓拿來使用也不足為奇。但秦獨鋒任城主時,業已封閉此處,斷絕了與血衣樓之來往。」
「本來這塊地方只住了一對姊妹,薛桃與薛杏。她倆乃是當年封閉此處時,天師兄發現的一對少女。本以為是屍體,卻還有一絲脈搏。」
「因從龍衛不納孩童,她倆又不願入世,故而在此築廬清修。她倆被行了多次血衣重生之法,筋脈錯亂,一直都是少女樣貌。其實已經四十多啦!」
「走,咱們去打個招呼——」

「不,不去了。」趙德劭打了個退堂鼓。
「兩位嬸嬸人很好的。」
「不不不。我來此不是找他們。去年賀樓明月回返中原,他在遼東惹了不少事。現在是不是也住在這裡?」
「哦,你說賀樓師兄啊。跟我來。」

小秦帶趙德劭繞了個彎。
「當年從龍衛統帥李令珠,曾將一本《破穴論》傳予了兩個人。一個是他徒弟賀樓明月,一個是小捕快風無痕。現在都知道啦,風無痕乃是太白之主,一代宗師。賀樓明月卻混得慘兮兮,與風無痕屢次對決失利,又去遼東捲入紛爭,最後鎩羽而歸,只能回來中原。」
「真的就是一本《破穴論》?」
「真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當年李帥得此劍客之道,卻又覺與從龍之戰法不可相容,便有意傳了出去。但後來我們退守夜城時,賀樓明月沒跟著一起,而是自行闖蕩,所以嚴格意義上他從那個時候起,便已不再是從龍弟子了。」
「但他如今回來,你們卻還是接納了他。」
「他想找個地方閉關而已。你看,我們也沒在夜城內給他留地方,而是讓他住在血衣秘窟。賀樓師兄曾開宗立派,也是一方之主,怎麼算也是一位尊貴之客。怎麼,他犯了什麼事嗎?」
「你別緊張,沒人說他犯事。官家不過叮囑了一句,問問遼東賀樓明月如今有何打算,所以小爺前來看看罷了。那他對面的那個檯子,上居何人?」
「那是本門叛徒從龍宇。賀樓師兄說他不能白吃白住,故而天師兄邊說,讓他看守此人,也算是有個職司。」
「哦,這事我聽過,你不必解釋了。」
兩人逛完一圈。
「那,我領小公爺回開封?」
「不必,我記得路。」
「不,不是那條路,那條路是回夜城的——」
「小爺就是要回夜城。」

趙德劭拉著秦拭雪站在從龍大殿前面。
從龍玄還沒說話,趙德劭卻撲通跪了下來。
「官家命我加入從龍衛,好好習練武功,來日保家衛國,光宗耀祖!」
秦拭雪下巴都要掉下來,「你?你要加入從龍衛?」
「不行嗎?小爺武功,不比你差!」
「但你是皇子皇孫,金枝玉葉,姓趙德字輩的,你是君我們是臣,這怎麼使得啊。」
「除了官家以外,都是臣。」趙德劭磕了個頭,「請玄師姐安排試煉,只要能入從龍衛,灑掃值守,無不可做。門派規矩,必定遵從!聽聞咱從龍衛有個儀式,現在可以嗎?」

小秦束手無策地看著玄師姐。玄師姐就示意他稍安勿躁。
「天師兄傳信予我說了此事。行完入門之禮,小公爺便坐鎮荒字型大小,率我從龍弟子,一同保駕擎天,護衛家國。如此可好?」

「好!」

完了以後秦拭雪單獨去問從龍玄怎麼回事。
「東平郡王謀反之事,將他家族牽扯其中。」從龍玄輕聲道:「今上不同先帝,若是先帝,定會斬草除根。但今上寬仁,要他來城中任職,再圖前程。」
「那只能說……官家確實仁慈。」此處「官家」二字,乃前朝後宮對帝王之稱,秦拭雪亦是公侯門楣,才脫口而出。
「天下草創,當以威嚴鎮壓諸邪;天下安定,當以寬柔換取民心。」從龍玄道:「本朝對周室,對功臣,俱已盡力周旋。龍鱗刺案雖有誅連,今上卻也已盡力平反。五代十國,烽煙並起,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如今看來,宋室乃是天下一統的最好選擇。這也是我願追隨之,輔佐之,守護之的唯一緣故。」

秦拭雪跟第一次認識從龍玄一般看住她。
「怎麼,你有別的想法麼?師姐這裡,暢所欲言便是。」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秦拭雪連忙搖頭,「我從前只是覺得師姐美麗可親,氣質動人,還對我很好……沒想到原來師姐心中,竟有這麼高深的見解。」
從龍玄微笑了笑,「多讀書便是了。」

從龍荒在幽夜城中習武不到兩年,進境神速,又被從龍天派回開封,在沈孤鴻身邊任職。名為效勞,實則有監視之意。
小公爺輪休時,喜歡去黃河找秦拭雪一起釣魚,再拿回開封的酒樓做鯉魚焙面。
秦拭雪的親爹剛封了尋城侯,如今也是貴胄世子了。
釣魚的時候他問從龍荒:「你可想做回趙德劭,承繼王位,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從龍荒說:「我想上戰場。」
「上戰場?」
「嗯。遼邦,西夏,海寇,魔教,四個隱患,終須一戰。官家寬仁,但終不可以文治國。等太平日子久了,國力起來點,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到時候,保家,衛國,守社稷,護萬民——我的功名前程,我自己掙!」
「好小子。你長進了啊。」
「跟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這兩年在幽夜城裡,我不但練武,也和玄師姐學了不少家國天下的大道理。」
「誰許你學了?那是我師姐。」
「你小子,做夢。」從龍荒冷笑著起杆,甩上來一條大肥魚。

「這魚釣得可真漂亮。」一名青衣公子哥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旁。
「這位是——」
「在下姓唐,蜀中人氏,小字青團。」公子哥笑吟吟的,「想學釣魚很久了,不知二位可有教我?」
「日暮天寒,教不了你。」從龍荒起身,「小秦,我們走了。」
秦拭雪一面幫他收拾東西,一面甩了甩手上的水。
左近自有車馬守候,載著兩位貴族青年返城而去。

唐青團搖著摺扇,伸手撣了撣衣袖,將秦拭雪甩上來的躡蹤粉拂去。 一輪落日,映照寒鴉飛過。

從龍·宇

原名王橋,五十三歲。

與從龍衛中大部分人都擁有不錯的出身不同,從龍宇是真的孤兒。
他十六歲前連武功也不會,只是個街市裡賣豆漿的。
那時節有個從龍衛在外遭仇家伏擊,重傷時被從龍宇救了,放在一個草棚裡喂豆漿喂了一個多月,慢慢好了起來。
後來那個從龍衛就將他帶回了幽夜城。
其他人都管他叫「小豆漿」。

沒多久那個從龍衛因為舊傷患的緣故還是死了。
小豆漿跟著從龍地做些灑掃值守的雜事。沒多久,白玉京來,秦獨鋒又來,幽夜城主換人,從龍地帶著他們這些勤雜人等一同投了新主。
再然後,過了十九年。
十九年的時間,足夠小豆漿從一個武功拙劣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可靠忠實的領袖。靠的也不是別的,該努力的時候比別人努力一點,天資不足的時候運氣比旁人更好一點,而在上頭面前的表現又剛好妥帖了一點,如此而已。
那時節,宇字空缺了三年,是從龍天最終將他提拔上了這個位置。幽夜城之防務需要個年富力強之人來逐步接手,從龍宇諸事妥帖,乃是個適合的人選。

當上了領袖,第一件好事,是發了很多錢。
從龍衛早年從幽夜城中拿一份俸祿,後來從幽夜城與朝廷撥款兩處拿兩份俸祿。所有人俸祿都與職司掛鉤,但也嚴禁相互打聽數目。
——當上了宇字,他才知道原來俸祿是可以發那麼多的。

從龍宇拿著這些俸祿,加上多年積蓄,又管兄弟們借了一點,去江南買了一處宅子。
賣宅子給他的是一位夫人,每次見面都紗巾蒙面,露出一雙非常美的眼睛。
等到宅子買好的當夜,那位夫人約他小酌。
酒宴上有胡姬獻舞,吳娃侍酒,一片春色旖旎。但當那位夫人輕輕摘下面紗時,座中美人卻均失了顏色。
當夜從龍宇半推半就,與夫人共度春宵。
次日,明月心便易容為從龍宇之形貌,潛入了幽夜之城。

——以上,乃是從龍天抓回從龍宇的時候,從龍宇編的第一套說辭。
從龍天一個字也不信。
從龍衛本就是從事大量調查躡蹤之事的職司。
或許十九年前的小豆漿或許會為人所欺,但負責幽夜城防務近十年的從龍宇,絕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你故意說個錯漏百出的故事,便是想我問你真相為何。」
從龍天拔出佩刀,擱到從龍宇的脖頸上。
那刀極快,只要從龍天略動一下刀身,從龍宇的頸子便會斷掉。
「給你一個機會,說實話。」

於是從龍宇講了第二個版本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他不再昏庸好色,也沒有掉以輕心。
他要買宅子,必定會隨手調查賣宅子的人。一旦發現賣家竟是一張白紙,什麼也查不出來,自然予以留意,動用從龍衛的能耐,查之。
這一查,便發現了,賣主乃是明月心。
從龍衛早已建立了相關卷宗,裡面清清楚楚寫了青龍會是何物,公子羽是何人,明月心又是何人。但青龍會與幽夜城本有基於王孫的香火之情,關係微妙。此事上報之後宋室朝廷又下了一道密旨:「且觀望之」。是以從龍衛與青龍會之間歷來是井河不犯,兩不相干的關係。
如今明月心專程來賣宅子給自己,又有何用意?

從龍宇布了一個局。
他邀約明月心來赴宴。宴上菜肴與席間舞姬身上的香味混合,便是從龍衛常用的吐真之藥。
這藥十分厲害,源自盛唐胡族安祿山之手,可以令大部分人問什麼答什麼,無法說謊,也無法有所欺瞞。
然而他卻算漏了一件事。
明月心極擅用毒,對常人而言難以察覺的藥理手段,予她而言卻極易破解。
當夜從龍宇被明月心以藥物反制,最終服下吐真之藥的卻是他自己。
從龍宇一一說出了幽夜城的種種秘密之後,便被明月心關在了這宅院的秘道裡,直至被從龍天搜獲,帶回來審訊。

從龍天聽完故事,皺了皺眉。
「你可還記得從龍殿前的誓言?」他問,

刀沒有動,刀氣卻忽然暴漲。
從龍宇的脖子上瞬息出現血痕。
「——師兄饒命!」從龍宇高聲叫起來。
從龍天看著他,「明月心卷宗開篇便是"極擅用毒"四字。你絕不會蠢到以毒制她。吐真之藥只是為了將你解釋洩露佈防之事給於一個合理解釋,好推脫卸責。是嗎?」
從龍宇的臉色極其難看,隔了片刻才說:「師兄英明。」
「第一個故事就是個幌子,第二個故事是你真正要編的故事。你若再編第三個故事,師兄便不浪費時間,早些送你上路了。」
「……不,不是我想編故事啊。」從龍宇開始如篩糠一般發抖,「因為真相……它根本算不上一個故事……小弟真是,真是無地自容啊……」
從龍天望著他。
——為美色所迷乃是昏庸愚蠢,被吐真之藥反制則是大意失算。
他真正犯的錯,是什麼?

「你說。」
靜默了片刻。
「兩個字,怕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從龍宇本沒有打算用藥與一極擅用毒之人周旋。
他打得主意很簡單。明月心乃是女子,她擅用毒。
一個擅用毒的女子,一般武功不會太高。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這樣想,從龍宇亦如是。
他便選擇了一力降十會的破解之法。
那日宴前,從龍宇專門找到內庫,悄然領取了一顆能在短時間內抵禦百毒的奇藥,便施施然赴會,打算直接擒下明月心,再行審訊。

當夜胡姬獻舞,吳娃侍酒,一片春色旖旎。從龍宇暴起發難,與明月心過手數十招。
數十招後,他敗。
明月心手中團扇倒執,扇柄中刺出利刃,抵在從龍宇後腦玉枕穴上。
背後傳來的聲音吐氣如蘭:「你武功不錯。輸就輸在築基太晚,內力終難精純。」
「你要殺我?」從龍宇問。
「我打算去幽夜城逛逛。你若不告訴我怎麼進去,我便殺了你。」
明月心的語氣平平淡淡,仿佛在說,她打算去什麼地方遊玩踏青一般。
但腦後玉枕穴上,卻傳來凜然之殺意。

從龍天忽然收了刀。
「師兄……」從龍宇囁嚅地看他。
「我以刀架頸,能問出真話。她以死相脅,自也能予取予求。是我錯了——你兢兢業業,努力上進,發了俸祿,便去買屋買宅。你這樣的人,又怎會不貪生怕死?」
「師兄我……我知錯了……」
「怕死並沒有錯。是將你放在這個位置上的我,錯了。」

從龍宇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我不想死。師兄開恩,莫要殺我!」
「從龍黃身死,從龍玄雙目重傷,從龍地替你自戕——你說,你不想死?」
「小弟錯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師兄饒我一命!」
從龍天問他,「那你怕不怕生不如死?」
「不怕!不怕!只要能活著,小弟甘願受罰,甘願受罰!」
他重重磕頭。
額上有血,臉上有淚。

後來從龍天曾寫信與秦獨鋒討論此事。
秦獨鋒信中寫,
「伊以漿水救人,惜生念生,乃為本性。若我見之,當命其學醫。」
從龍天啼笑皆非地回信,
「我今暫囚禁之,命其修煉血衣秘法,更與從龍外功融合。若可成,則伊得享重生之道,再不怕死。」

幽夜城中,刑台之上,烈火炎炎。
叛徒從龍宇每隔七日,便被押至此受火炙之刑,凡十六年——那火炙中混入秘藥,助其修煉,解血衣侵蝕之苦。

「賀樓明月傳訊說,快要成了。」
從龍天擱筆,用小印蓋上「青梅主人」四字,輕吹了吹。然後裝入信封,蓋上火泥,塞入一個捲筒之中,又將捲筒外的密字轉了幾圈打亂。
一隻信天翁停在他窗臺之上。
微雨濛濛。片刻之後,信天翁腿上綁著那信筒,振翼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