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一封被以火漆精心密封的白色信件。 
火漆早已冷卻,中年男子凝視著刻在上頭的華麗紋樣,臉色變得蒼白。 

「黑影兄弟團……」

在不安之下,男子握著信的手不禁開始顫抖。
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得趕緊找到對策才行,但,我又該如何……? 
意識到面前的這封預告信,來自於打算掠奪這片大陸上所有東西的怪盜集團,中年男子的腳步逐漸急促了起來。  

-

在廣袤的西方大陸上,位於東部盡頭的伽羅瓦伯爵領地。 
地理位置雖然遠離戰場,但在與魔族長久以來的戰爭下,此處亦非平靜之地。 
居民們精心栽種的作物,卻被以支援戰爭物資的名義,全數收歸國有。
然而,在如此艱鉅的處境下,居民們卻依然不失笑容與溫情。

「瑪洛夫大叔,我看到你插隊了。快去後面排隊吧。」

站在木桌後發放麵包的少女,聲音是如此地清亮又堅定。 
少女的名字叫做莎妮婭。 
她有著一頭如白雪般閃耀著光澤的白髮,一看就知道是西方人,然而那小巧又精緻的五官,卻分明是東方人才有的模樣,不禁讓人感受到一股微妙的違和感。 
名為瑪洛夫的中年男子一臉侷促,撓著頭看向少女。

「真是的,莎妮婭,幹嘛這麼嚴肅呢?我只不過是沒發現大家在排隊而已。」

男子在向莎妮婭道歉後,乖乖地走到隊伍的最後。 
人們的視線雖然暫時集中到他身上,不過很快地就不再注意著他了。 

「來,這個給妳,蘿絲奶奶。」

莎妮婭將麵包遞給了位於隊伍最前方的老婦。 
老婦名叫蘿絲,臉上佈滿的皺紋,流露出了歲月的痕跡。 
然而在看見少女遞來的一塊麵包後,老婦的臉上露出了宛如春日花朵般的燦爛笑容。 

「艾沙頌家族是上天賜予這個村莊的祝福。海姆達爾大人,實在是太謝謝您了。」

和莎妮婭一起站在木桌後面的,是一位頭髮有些斑白,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海姆達爾。聽到老婦的讚揚,他以淺淺的笑容作為回應。 
強壯的體格與溫柔的微笑形成了對比,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再加上在這個艱困的局勢下,海姆達爾帶領艾沙頌家族進行慈善事業,成為居民們可靠的支柱,更讓他的名聲遠播,甚至傳到了村外。

「沒錯,幸好有艾沙頌家族代替領主完成他都做不到的事,我們才得以生存下來。」

居民們不停地讚揚著海姆達爾,讓四周的氛圍逐漸高漲起來。
廣場上的居民們表情十分明朗,不斷向彼此分享近況,盡情談天說地。 
在暖和的陽光下,人們的笑聲似乎擁抱了整個村落。

「……對了,你有聽說那件事嗎?」
「什麼事?」

一位女子看了看四周後小聲說道,身旁的男子不禁滿臉好奇地詢問。

「就是啊……喬治男爵收到了一封『預告信』。」

女子接續說道,周圍的人紛紛側耳傾聽。 
謠言的主角——喬治男爵,是隔壁村落的富豪,也是位十分有名的人物。 

「預告信的話,該不會是……黑影兄弟團……?」
「對,呵呵呵。他不久前還舉辦了派對,大肆炫耀自己的財力……看來是徹底被黑影兄弟團給盯上了。」
「儘管是因為治安愈來愈差,才會讓盜賊能大搖大擺地行動,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滿痛快的,呵呵。」

人們津津有味地聽著,紛紛向彼此分享自己的看法。
他們的悄聲細語就像是乘著風的落葉,散落在廣場四處。

「……」

站在樹後看著廣場的伽羅瓦伯爵,靜靜地轉身離開。 

-

那天晚上,原先充斥在廣場上的人們消失地無影無蹤。 
寂靜順著廣闊的道路,蔓延至位於矮坡上的艾沙頌家族宅邸。
月色透過大片的窗戶隱隱約約地滲入內部,讓房裡的所有東西都染上了銀光。
有著一頭神秘白髮的東方少女——莎妮婭,將白天穿的玫瑰色禮服脫下,疊好放在床上。
她的潔白肌膚在月光下反射,散發出一種超脫人類的神秘氣息。
不同於稚嫩的臉龐,莎妮婭有著與容貌氛圍截然不同的曼妙身材,讓她的舉手投足都充滿魅力。 
她站在衣櫃前,熟稔地按下隱藏著的按鈕,秘密空間便映入了眼簾。 
她將雪白的手伸直,從秘密空間中拿出折好的黑色衣服,披在身上。
遮蓋住她雪白肌膚的黑衣,就像是夜空中籠罩月光的烏雲。 
為了不讓繩子鬆開,她仔細地綁緊後,拿出了一把東洋短劍的劍鞘,像是十分珍惜似地緊緊抱在懷裡。 
閃爍著銀光的刀鞘,經過漫長歲月仍未褪色。在來到遙遠異國之後,這是莎妮婭唯一保留的故鄉之物,其外觀看似難以揣測,卻似乎證明了她不凡的出身。
這把刀鞘不僅閃耀著銀光,而且是她幼時與父親生離死別時收到的最後禮物,對莎妮婭來說意義非凡。
儘管是少了劍的劍鞘,沒有作為武器的價值,對於莎妮婭而言卻宛如珍貴的護身符,總是隨身帶著。
巨大的窗戶被無聲地推開,冷冽的晚風充斥著整個房間。 
她的身影旋即在月光的指引下,隱秘地離開了宅邸。 

不久後,隔壁村莊的喬治男爵宅邸。 
宅邸內有著滿滿的高級傢俱與昂貴收藏品。 
莎妮婭的影子順著牆壁悄悄行動,就像是在自己家一般熟練地遊走於宅邸中。
一抵達目的地後,她沒有一絲的猶豫,立即朝目標前進。
面對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箇中珍貴的雕像「舉著劍的女神」,正當她熟練地將雕像放至黑色布袋時……

「砰——!」

笨重的大廳門被粗暴地推開,衛兵們紛紛走了進來。 

「在這裡!黑影兄弟團現身了!」

畢竟已經收到怪盜的預告信,衛兵似乎早已預料到入侵者的真面目,立即高聲喊道。 
他們接著以三四名為一組,將入侵者團團包圍。 
士兵們不停揮動手中的武器,試圖壓制入侵者,然而莎妮婭的動作卻像是在跳舞般優雅。
在躲避攻擊的同時,她動作流暢地伸腳,一舉命中士兵的臉,更用刀背重擊一旁士兵的後頸。
伴隨著粗重的聲響,失去平衡的士兵暈倒在地,而莎妮婭絲毫不理會,旋即卯足全力,不停地攻擊其他士兵。
她以宛如特技演員般的身手,避開士兵們的攻擊,出手更是招招擊中要害,展現出無比快速又準確的本領。 
眼前是接二連三被擊倒的士兵……
此時,莎妮婭聽見一陣不規律的腳步聲,直覺告訴她又來了一隊士兵。 
她用手肘和膝蓋迅速壓制剩餘的士兵,毫無猶豫地往上跳,整個人攀附在天花板的裝飾上,在一陣跳躍中找到平衡。 
她在宛如鐘擺般輕輕晃動著的水晶吊燈上,隨著月光搖擺,最後緩緩地停了下來。 
莎妮婭的嘴角揚起若有似無的微笑,方才迎來一陣喧鬧的夜晚,過不了多久便找回了平靜。 
最後,姍姍來遲的衛兵團,連怪盜的身影都沒能看見。 

-

隔天,艾沙頌宅邸。 
莎妮婭踏著輕快的腳步,正朝著艾沙頌宅邸的書房走去。 
然而,隨著她愈來愈靠近書房,便聽見裡頭傳來了語氣有些粗魯的聲音,因而停下腳步。 
暖陽雖然透過窗戶映入有著復古裝飾與滿滿藏書的房內,卻因為兩位男子的爭執,讓書房內的氣氛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沉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海姆達爾,如果你決意這麼做,那麼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身為黑影兄弟團的掌權人,也是組織的第二把交椅,席蓋以充斥憤怒和不滿的語氣威脅著海姆達爾。
他陰沉的臉色,在激憤下變得有些面紅耳赤。從眉間延伸至右臉顴骨的狹長疤痕上,一滴滴的汗正不斷滑落。

「席蓋,你剛才的那段話,我能理解為你想違抗命令嗎?」

海姆達爾的聲音雖然冷靜,卻帶有強烈的威嚴。
他用犀利的眼神俯視席蓋。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要這麼獨斷地決定取消這個事業!你知道我們為了這個事業,投注了多少心力嗎?」
「活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會碰上不少比金錢還要重要的事物。你難道忘了我們是誰嗎?」

席蓋的表情瞬間僵住,橫跨臉部的傷疤像是活生生的蛇一般抽動著。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回答。

「……是黑影兄弟團。」
「沒錯,如果黑影兄弟團真如你所說,去做那些只有無良商人才會幹的勾當,還會有誰願意支持我們?」
「可是……!」

儘管席蓋試圖想反駁,然而海姆達爾似乎心意已決,伸手打斷他的話。
他的手勢充滿著果斷與不容質疑。 

「夠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莎妮婭差不多要過來了,你能先離開嗎?」
 
在他鄭重而強勢的要求下,席蓋終究沒能把話說完,便匆匆從座位上站起身。
他粗魯地開門走出,和正在門外等待的莎妮婭四目相交。 

「……妳怎麼像隻竊賊小貓般站在這偷聽?」

席蓋的語氣混雜著嘲弄和憤怒。 

「我不是在偷聽,是你自己要用這麼大的音量大聲嚷嚷。」

莎妮婭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熱諷,像平常一樣反諷道。
她的眼神和海姆達爾一樣冷酷。
席蓋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從眉間延伸至右臉顴骨的傷疤也跟著變得扭曲猙獰。

「哼,」

席蓋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他走過莎妮婭身邊,腳步聲逐漸遠離,身影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彼端。
莎妮婭也好似早已習慣了這種對話模式,若無其事地打開海姆達爾的房門走入。 
房內劍拔弩張的氛圍仍未散去,不過海姆達爾卻故作泰然地招呼著莎妮婭。 

「我來了,海姆達爾。呃,都是大叔的味道。」

莎妮婭裝作要摀住鼻子,說著毒舌的話,然而海姆達爾只覺得她的行為很是可愛,露出了微笑。 

「我在外面等了好久,還以為自己要老死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怎麼說這麼久?」

莎妮婭邊抱怨邊走到書桌前,海姆達爾則笑著回應她。

「哈哈,妳不是已經聽到了嗎?我因為席蓋提出的事業和他起衝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嗯,是這樣沒錯……我實在不懂那種人怎麼會是黑影兄弟團的一員。」

平常就與席蓋處得不好的莎妮婭,忍不住吐露了一直以來累積的不滿。

「無論如何,他都是兄弟團的一員,還是得好好安撫他。 話說回來……聽說昨晚又有騷動了。」

海姆達爾自然地轉換了話題,向莎妮婭確認昨晚發生的事。 

「看來你已經都知道了吧?」

揚起微笑回應的莎妮婭,臉上露出些微的自豪。

「是啊,我已經下令要處理『舉著劍的女神』了。」

海姆達爾邊整理著桌上成堆的文件說到。

「我就知道大叔最好溝通了。用那筆錢買麵包來分送給村民,是不是還不賴……」

莎妮婭滿心期待地提議,卻看見海姆達爾頓時陷入沉思,在一陣沉默後才回答。

「莎妮婭,妳知道喬治是伽羅瓦伯爵的小舅子嗎?」
「這我不曉得。但我有必要連這種事情都得知道嗎?」

莎妮婭彷彿感到有些驚訝地問道,海姆達爾則直視著她說。

「在這一帶,惹伯爵不悅對我們來說毫無益處。」
「你怎麼還是一樣古板……所以人家才會說大叔……」

莎妮婭翹高著嘴挖苦道,海姆達爾則依舊用凝重的眼神看著她說道。

「莎妮婭,無論如何,我都是妳的監護人。妳的父親之所以會將妳交給我,正是因為擔心女兒的安危。」 
「……」
「我有義務要確保妳的安全,所以拜託妳別再做出會為自己帶來危險的事。」

在海姆達爾飽含真心的教訓下,莎妮婭只好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這次是最後一次拜託你了。我早就知道你會出面,還特地偷了最貴的物品。」
「嗯……」

在莎妮婭讓人感到荒謬的回答下,海姆達爾啞口無言,只是失神地看著她,突然回想起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孩子。 
她是個在有著黝黑髮色的東方人中,天生擁有一頭神秘白髮的少女。
少女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受盡這個世界的矚目。卻也因為這份獨特,讓她無法融入有著黑髮的人們。 
就像是待在烏鴉群中的白鷺鷥,孤單在少女的內心深處佔據了一角。
而少女的父母,更為此決定將唯一的女兒託付給交情匪淺的海姆達爾照顧。
然而,莎妮婭受傷的心靈真的被治癒了嗎?面對眼前這位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少女,海姆達爾實在無法鼓起勇氣詢問。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因為我很可愛而看失神了嗎?」
「沒什麼。比起這個……不久前我向妳提議的事,考慮得怎樣?」

海姆達爾喚起莎妮婭的回憶,讓她想起幾天前收到的提議。

「你是指去東方旅行嗎?這個嘛……我沒什麼意願。」

莎妮婭看向窗外,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那一頭閃耀著銀光的長髮,在陽光照射下散發出耀眼的光澤。

「為何?」
「因為我對那裡一點印象都沒有。艾沙頌宅邸才是我的家,黑影兄弟團才是我的家人。如果你是為了我著想而特意策劃,其實沒有必要。」

莎妮婭的語氣堅決,她的心中仍深深留有對這個地方生活的感情。

「……」

海姆達爾彷彿完全能理解似地點了點頭。
東方少女來到這裡已經十幾年了,這或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我其實也有些好奇。在他們的眼中,我看起來像個西方人嗎?就像這裡的人把我當東方人看待一樣。」

她的眼神越過窗戶,看向遠方的風景,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呢喃著,眼中交織著好奇與擔憂。
海姆達爾似乎能全然理解她的心思,接著回道。 

「這種事一點意義都沒有。畢竟妳的特別並不是單純來自於外貌或出身。」
「……」

在海姆達爾意外富含哲理的回答下,莎妮婭的神情就像是從窗戶灑進來的春日暖陽,變得輕鬆許多。 
就這樣,如此不同的兩人,一如往常地聊著瑣碎的小事,一起享受著慵懶的午後。
兩人的低聲細語打破了宅邸的寂靜,時間像是沒有盡頭般緩慢地流逝。 

-

幾天後,漆黑的夜晚。 莎妮婭一如往常地換上黑衣。
她並非不記得海姆達爾的勸告,然而面對村子的飢荒日漸嚴重,她實在無法就此罷手。

「叩叩。」

此時,有人輕輕地敲了門。 
門一打開,與莎妮婭同齡的西方人女僕「艾爾佳」安靜地走進來。 

「莎妮婭小姐,團長大人找您。」
「這個時間嗎?怎麼這麼突然?」
「……他只說有急事要找您,沒有多說什麼。」
「我知道了。謝謝妳,艾爾佳。」

莎妮婭在向艾爾佳道謝後,旋即朝書房走去。 
艾爾佳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莎妮婭離去的身影,像是在自言自語般低語道。 

「……就此墜入地獄吧,異邦人。」
 
-

莎妮婭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書房的門,然後推門進入。書房內昏暗,只有桌上的一盞油燈孤零零地發著光,海姆達爾正坐在椅子上。

「嗯?莎妮婭,這個時間妳怎麼會過來……?」

在海姆達爾令人意外的提問下,莎妮婭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說什麼啊?不是大叔叫我來的嗎……?」
「是誰跟妳說的……?」
「是艾爾佳。」

莎妮婭的回答,讓海姆達爾愣住了,反問道。

「艾爾佳……是不久前席蓋帶來的女傭嗎?」
「嗯。」

此時,宅邸內突然變得無比喧鬧。 
她聽見窗戶被打破的聲響,以及兵器的碰撞聲。 
緊接著,從樓梯那傳來了慌亂的腳步聲,讓人有預感這絕不尋常。

「難道是席蓋設下的陷阱嗎?」 

莎妮婭想著若是艾爾佳的謊言與樓下騷動有關,那麼幕後指使者或許是席蓋。

「席蓋雖然有恣意妄為的一面,但不是個會隨意背信棄義的人。」 

不同於她的想法,海姆達爾仍然相信著席蓋。
此時,書房的門在一聲重擊下被粗魯地撞開,士兵們紛紛走進。 

「海姆達爾,你被逮捕了。」

冰冷的劍紛紛指向兩人,莎妮婭的赤色瞳孔中,看得出些許的慌張。 
然而,海姆達爾卻故作泰然地回答道。

「突然要逮捕我?我有犯下什麼罪嗎?」
「我們收到了舉報,有人指出你是黑影兄弟團的首領。」

在士兵的回應下,書房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莎妮婭,不禁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海姆達爾卻像是連這種情況都早已有所準備的樣子,發出一陣大笑後,態度堅決地回應道。

「哈哈,我想你們認錯人了。我只是艾沙頌家族的海姆達爾,沒有證據就像這樣威脅人,我會感到很為難的。」
「我們當然有證據。」

伽羅瓦伯爵反駁了海姆達爾的話,從士兵們的身後走出,他的手裡拿著一個眼熟的黑色布袋。 
他拉開束住黑袋的結,裡頭出現了被莎妮婭偷走的雕像「舉著劍的女神」。
雕像光滑的表面,隱隱約約反射著油燈的火光,讓書房的陰沉氣氛達到了最高點。 

「為什麼這個被黑影兄弟團偷走的『舉著劍的女神』,會出現在你們的宅邸中呢?你能解釋一下嗎,海姆達爾?」

看見伽羅瓦伯爵拿出了明確的證據,讓海姆達爾的表情也不自覺地僵硬了起來。 
莎妮婭也裝作一臉震驚的樣子。 

『竟然因為我偷的東西,而造成了這種局面……』

她實在無法接受眼前如此混亂的場面,竟然是因自己而起。
一切就像是一場惡夢。

「海姆達爾,立刻投降吧。這是我給你的最後警告。」
「……」

為了和逐漸逼近的士兵保持距離,海姆達爾和莎妮婭緩緩地後退。 
士兵們沉重的盔甲撞擊聲,以及刀劍的尖銳聲響,乘著書房的冷冽空氣傳入兩人耳中。
不久後,閃亮的矛和劍在空中劃出半圓。
莎妮婭和海姆達爾敏捷地像是在表演雜技一般地閃避了士兵們的攻擊。 
刀劍劃破了窗簾,桌腳斷裂的書桌則砰地一聲倒下。 
原先放在桌上的油燈在地上滾動,留下了長長的油漬。火光蔓延至地毯上,瞬間燃起了足以吞噬書房的熊熊大火。 
數量上,士兵們顯然佔優勢,但他們卻沒有能對抗莎妮婭和海姆達爾的實力。
隨著時間的流逝,倒在地上的士兵越來越多。

「……」
伽羅瓦伯爵迅速下定決心,發出了信號。箭矢隨即從弓上射出,猛烈地朝兩人飛來。面對在如此近距離下射向自己的箭,莎妮婭實在難以避開,她不禁緊閉上雙眼。 
然而,痛覺卻像是故障了一樣,莎妮婭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痛楚。 

『……難道,我死了嗎?真奇怪,為什麼傳來了一陣大叔的味道呢?』

莎妮婭小心翼翼地睜開眼,便看見有著壯碩體型的海姆達爾就站在自己身前。 
彷彿箭靶般,無數支箭插在他的身上。

「大、大叔……」
「……我沒事……莎妮婭,快逃。」

海姆達爾凝視著莎妮婭顫抖的雙眸,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我不要。 你是要我丟下你,自己卑鄙地逃走嗎?」
「我馬上就會跟上,妳快走……!」

在海姆達爾語帶堅決的高喊下,莎妮婭只好打開窗戶,一腳跨上欄杆。 
莎妮婭站在海姆達爾的身後,望著發出粗聲喘息的他。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堅毅,卻又莫名地有些悲傷。 
就像是再也無法相見的人。

「你一定,要遵守約定……」

當莎妮婭的身影遠離,消失在窗外的一片漆黑時,海姆達爾發出一聲安心的嘆息,壓抑住滿身的痛楚,挺直著腰。
他的雙眸中,飽含堅定的決心。 
鋼鐵般的意志使他在烈焰中也毫無動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決心要守護莎妮婭。

『對不起,沒辦法守護妳到最後。妳一定要活下來。』

海姆達爾用盡餘力,擋住眼前的士兵。 
他的心中交織著對莎妮婭的疼愛與責任。 
儘管士兵們紛紛湧上,他卻仍舊不計後果地拚命抵抗。
就這樣直到天色漸亮,書房的火勢逐漸轉小……

-

幾天後,一名身上套著黑色斗篷的少女,在黑暗的巷子中徘徊著。
為了盡可能避開人們的視線,她刻意選擇了偏僻的路線,正悄悄地行動中。 
她靜靜觀察著巷弄中那些坐在角落的人們。
一直以來幫助著村落居民的艾沙頌家族竟然是黑影兄弟團,這個消息不斷擴散,早已成為公開的秘密了。 

「……艾沙頌家族的海姆達爾大人,竟然就是黑影兄弟團的團長……」
「會不會是伯爵造假證據呢?我實在是無法相信,這簡直太不像話了。」
「噓,萬一被別人聽到該怎麼辦?你也想像海姆達爾大人一樣死掉嗎?」

在人們的悄聲交談下,莎妮婭知道了自己最不願聽見的消息——海姆達爾已死去。
她硬是壓抑住湧上心頭的激憤情緒,將頭深埋入雙膝中。
海姆達爾終究是無法遵守自己最後的約定了。 
雖然想大肆責怪背棄約定的他,但一想到所有的悲劇,都起因於自己偷走了「舉著劍的女神」,就讓她倍感折磨。

「不過,幾十年來將身分藏得好好的黑影兄弟團,怎麼會就這樣露出馬腳了呢?」

人們的疑問,也正是莎妮婭一直以來無法擺脫的困惑。 
此時,正在交談的幾位男子身後,突然出現一位喝醉的老人,他踩著不穩的步伐大聲說道。 

「那是……因為有背叛者!人類就是如此地骯髒……又醜陋的存在……!嗝。」

那些男子似乎覺得有些不自在,連回嘴都不願意便離開了。
獨自留下的老人,拿出了懷中的小酒瓶,將瓶蓋打開。
莎妮婭走向老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那個,老爺爺。你剛剛提到的那件事,能繼續說說嗎?為什麼說有背叛者……?」
「嗝。什麼都別問,因為我也不知道。哈哈。」
「……」

面對已經喝到神智不清的老人,莎妮婭心想自己怎麼可能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情報,正準備轉身離去時, 
老人卻開始像是在自言自語似地嘟囔了起來。

「幾天前,我可是用我的雙眼親眼看見了。就在這附近,伯爵和一位可疑的男子在進行交易。嗝。」
「……可疑的男子嗎?」
「那個男子臉上有著從額頭延伸至臉頰的狹長傷疤,長得一臉猙獰,一看就讓人覺得是個可疑的傢伙。」 
「……」

莎妮婭馬上意會老人說的可疑男子究竟是誰。

「……那小子將事件禍端的『女神像』遞給伯爵……過沒幾天,便傳出海姆達爾大人在被逮捕時,因反抗而過世的消息。這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背叛者……!」 

從老人的表情中,能夠清楚感受到他對海姆達爾的敬重,以及對現實的憤慨。 

「那個男子……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嗝。我怎麼會知道?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在收下伯爵的錢後,逃到某個地方了。真是的,這種傢伙就該被天打雷劈。」
「……」

老人不斷地咒罵著那個男子後,便步履蹣跚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頭。 
莎妮婭失神地盯著他的背影,似乎是暗自下了決心,朝著與老人相反的方向邁出了步伐。  
既然已經決定好目標了,也就不需要再繼續苦惱,更不必感到憤怒或挫折。 
對於仍稚嫩的少女而言,想報仇的心是多麼強烈的情感。
然而,此刻的莎妮婭還未能發現。
這是一場漫長旅程的開端……

-

幾年後。
西方大陸的東部,一個看起來十分純樸的不知名村子。
望向窗外,就能看見羊群們在青綠草原上祥和地吃著牧草。 

「……」

看著窗外的莎妮婭,在桌上那張皺巴巴的老舊地圖上畫著記號。 
地圖上那些令人眼花撩亂的標記,看得出來是在長久調查下累積的成果。 
她在做完記號後,將地圖整齊地折好放入包包,正準備離開酒館之際,在遠處觀察著莎妮婭的酒館老闆卻突然向她搭話。 

「妳要走了嗎?」
「啊…對,我要走了。」

莎妮婭似乎被嚇了一大跳,瞪大著雙眼看向老闆。旅館老闆則撓著後腦勺,欠身向她道歉。 

「天啊,我似乎不小心妨礙到妳了。真是抱歉。」
「怎麼會是妨礙,是因為你是在這個村莊中,第一位主動向我搭話的人,所以我有些驚訝而已。」

似乎是聽到了一連串令人意外的回答,旅館老闆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是嗎?這還真是令人意外。這麼漂亮的少女,大家怎麼會……」

旅館老闆邊說著,邊仔細端詳著莎妮婭的臉,瞬間明白人們為什麼會避免和她接觸了。 
一頭如雪一般潔白的髮色,卻有著東方人的五官。白到幾近無血色的肌膚,微妙地有些泛藍的雙眼,以及與之形成對比的赤色瞳孔。 
如此陌生的組合,讓旅館老闆不免感到有些違和,不自覺地沉默了下來。

「大叔還真是了不起。您的商業頭腦很好,旅館以後一定會生意興隆的。」 
「咳咳……」

聽到東方少女那實在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一番話,頓時啞口無言的旅館老闆,只好靠著一直以來做生意的歷練,老練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妳決定好下個目的地了嗎?」
「嗯,我要往西部走。」
「哦,西部的話,是指羅切斯特嗎?這樣我得勸勸妳,或許因為是位處於與魔族交界之地,那裡十分危險。 連身手矯健的西方男子都不願踏入,更何況妳只是個東方少女……」

他似乎在說話時便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又再度停了下來。 
而這種反應對於莎妮婭來說,早已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她毫不介意地回答道。 

「沒關係。畢竟不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這兩者我都不屬於。」

-

在夕陽將影子拉長之際,村莊裡的廣場上,仍舊在滿滿的人潮下充滿著生氣。
莎妮婭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緩慢地走著。
身邊經過的人們,各自都忙著朝向自己的目的地前進。 
已收攤背著巨大包袱的商人;三三兩兩奔向家的孩子們;還有一位女人買下了整個午後都沒能賣出去,已經有些受潮的麵包,以及穿著破舊的衣服,看起來似乎是來自異邦的流浪者……

好一段時間都只看著前方前進的莎妮婭,卻因為一股掠過鼻尖的模糊氣味,停下了腳步。
她彷彿被迷惑般地看向四周。就算清楚無論再怎麼張望,也不可能看見那個她想找到的人。 
卻又因為那股不知從哪飄來,令人想念又惆悵的香氣,喚起了內心深處的記憶,讓她莫名感到心煩意亂。 

「呼,是從哪裡傳來大叔的味道……」

就這樣,繼續踏上各自的道路。 
將那份雖然現在還未察覺到彼此存在,但終將相遇的珍貴緣分,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