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而且是非常無聊。
旅館老闆正在清掃大廳,不時帶著不安的神情偷瞄躺在窗邊沙發上的女人。
早晨的陽光下瀰漫著灰塵,但女人似乎完全不介意。甚至哼起莫名的歌曲。
旅館老闆越聽越煩躁,掃地的動作也越來越激烈。
大廳的灰塵到處飄揚。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老闆嘆了一口氣,回想起女人剛來旅館時的情況。

這種偏僻的海邊小鎮平時沒什麼旅客。
旅館都沒什麼生意,賣酒賺的錢還比較多。久違的客人讓老闆相當開心。
「妳是傭兵嗎?」
「……傭兵!?」
如果眼神能殺人,那老闆大概已經被女人殺死了。
「你給我聽好!我最討厭的就是傭兵!」

當時應該直接把這個女人趕走的。
他都已經喊出比原本的價格更高的房價,誰知道這女人竟然答應了。
如果不是為了賺錢,怎麼可能讓她住進來。
女人已經入住一個星期了。這段期間,老闆每天都有畢生難忘的慘痛回憶。
入住第一天,馬廄就被巨大的魔物屍體塞滿了。
這麼大的屍體沒有空間可放。面對女人懇切的眼神(與沉重的金幣袋),
心軟(見錢眼開)的老闆只好答應讓她放在馬廄。
反正馬廄只有拖車用的老驢子,還有很多空間。
那天晚上,老闆夢見天空下起臭氣薰天的堆肥雨。
他的驢子也夢見魔物復活,並把牠吃掉。

第二天,她又拖來一具巨大的怪物屍體。
有了第一天的經歷,老闆也只能點頭答應。
這件事原本和第一天沒什麼差別。
直到那具「屍體」在半夜突然醒來……
現在想想,驢子的夢根本就是預知夢。
如果牠是人類,肯定是個預言家。可惜牠不是,所以牠的尾巴被咬斷了。
至少還有保住小命。
老闆那天也被堆肥雨的惡夢嚇醒。
正想走出旅館散心時,就被突如其來的血雨淋濕全身。
站在外面的女人手上拿著雙劍,刀尖還在滴血呢。
再看了看馬廄,這下怪物真的變屍體了,而且是四分五裂的屍體。
面對笑著道歉的女人,老闆也只能無奈地點頭回應。

然後是第三天……
她為什麼能在一天內找到被詛咒的遺物?
從小在這裡長大的老闆,也不曾聽說過附近有這種受詛咒的遺跡。
不對,隔壁的老奶奶偶爾恢復神智時,好像提過什麼地下城市的遺跡。
指的大概就是這個吧。
但老奶奶精神不正常啊!一天到晚都在嚷著「末日近了」。
誰會把她的話當真啊?
老闆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顫。
揚起的灰塵害他打了個噴嚏。鼻炎又復發了。
總之,這星期簡直是度日如年。
儘管有想過趕走這個女人,但每次想去找她理論時,她不是剛好在磨刀,
就是在割皮,再不然就是在擦拭怎麼看都有問題的恐怖遺物。
老闆雖然長得像個山賊,內心卻相當柔弱。他可不敢冒這種險。
地板已經擦乾淨了,桌子也擦乾淨了。
還沒清掃的地方只剩……
老闆瞄了一下女人坐著的沙發後嘆了一口氣。
靠近她肯定沒好事。
他一臉煩躁的翻著住宿登記簿。
不管怎麼翻,也只有一個客人的名字。一個令他畢生難忘的名字。
薇拉。
老闆發誓以後絕對不會跟這個名字的人接觸。

薇拉感到百般無聊。
「太奇怪了……不可能啊……」
薇拉又開始自言自語。
旅館老闆站的遠遠的,似乎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剛到這個村莊時,感覺還不賴。
這裡一定可以找到大秘寶!
她的賞金獵人生涯中,第一次有這麼確切的預感。
待了一週後,收穫只能算是馬馬虎虎。
她抓了兩隻稀有的魔物,還掃空被詛咒的地下城,撿了幾個遺物回來。
可是這些根本稱不上是祕寶。
不可能啊?
她的直覺從來不曾錯過。
難以置信的她,甚至接了幫忙尋找小孩的玩具和寵物的委託。
結果玩具是惡靈附身的咒術人偶,寵物則是支幼年小鬼。
怎麼不是被遺忘的聖物或是未知的遠古魔獸呢?
這跟她的直覺不符啊。

她的直覺這輩子只有失誤過一次。
那個失誤導致她現在變成四處漂泊的賞金獵人。
倘若這次也失誤的話,下場會跟上次一樣悽慘嗎?
真討厭。
薇拉將整個身體縮在沙發中。
遠處傳來了海浪聲。
這個村莊能讓人滿意的也就只有這點而已!
海潮的聲音……
海鷗的叫聲……
還有混雜在空氣中的鹽味。
讓人想起無憂無慮的兒時故鄉。
看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至少適合渡假。
說不定她的直覺是在告訴她「休息一陣子吧!」才會引導她來到這裡。
沒錯!偶爾小憩一下,等待機會自己上門也不賴……
「煩咧!祕寶到底何時才會出現?」
可惜薇拉是一個非常沒有耐性的人。
幸好這次她的直覺並沒有欺騙她……
「還有房間嗎?」
薇拉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剛剛才被薇拉突然發出的抱怨聲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的老闆,
見到有新客人上門,急忙上前迎接。
不可能有比那個女人更棘手的客人了。
老闆的臉上堆滿笑容。
「有,還有房間!」
男人穿著典型的旅人服。
沾到塵土的衣服上已有些許歲月的痕跡,但質料還不錯,不會顯得邋榻。
『看來是個路過的旅客,大概只會住一晚吧。』
老闆心裡滴咕著。
自從那個女人出現後,就一直過著雞犬不寧的生活。
『這男人至少談吐還算正常,外表也挺俊俏,應該不會帶來麻煩……』
原本還這麼想著的老闆,突然張大嘴巴盯著男人後方。
覺得奇怪的男人沿著旅館主人的視線往後看。
一名女子手中握著雙劍的劍柄,散發著強烈的殺氣站在後方。
『是認錯人了嗎?』
一開始男子還滿腹疑惑,但怎麼感覺這女人似曾相似……
「……啊!」
男人叫出腦海中浮現的那個名字。
「薇拉?」
「鏘!」聽見刀劍碰撞的聲音後,男人立刻拔腿就跑。
拿出雙劍的女人在後方急速追趕。
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追捕者和逃跑者有著同樣的疑問。
拼命逃跑的男人眼前是一大片沙灘。
他越跑越焦急,因為他的雙腳不斷陷入沙中。
男人多希望背後的女人陷入同樣的窘境。
但女人就像毫無重量般輕易追上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無處可逃了。
不,還有地方可逃!
男子縱身跳入大海。
她總不可能拿著雙劍跳進海裡吧!
還有機會逃離成功!男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果然如男人所料,女人沒有再追上來,只是站在海岸觀望。
男人頓時覺得慶幸,但他只開心了一秒鐘。
接著男人就被巨浪吞噬,再被打回沙灘。
男人在沙灘上不停地嘔吐。
鼻子和喉嚨吸入海水,讓他非常難受。
更糟糕的是他吸不到空氣。
匆忙吸了一口氣後,海水再度逆流到鼻孔裡。
男子咳到幾乎要斷氣了。

薇拉雙手叉在胸前,在一旁等待男人恢復。
男子恢復呼吸後又企圖爬走,這時她毫不留情地狠踹他的側腰。
男子按著被踢的部位滾了幾圈。
骨頭……骨頭好像斷了……
「跪下!」
遵命。男人乖乖地跪下。
然後用卑微的表情抬頭看著她。
「哼。」
「求妳放過我吧!」
男人趴在地板上。
「我不是放過你了嗎?」
薇拉指了指海岸。
「在一個海邊長大的人面前逃向大海,你是傻子嗎?」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不停地閃爍。
「喂。記得我吧?還記得你綁架我的那個村莊在哪裡嗎?」
男人的臉色顯得相當慘白。
「我錯了!當時我年輕不懂事,又沒有任何功績,生活相當困頓。如果不帶妳回去的話,就會被趕出傭兵團……不、不過妳也因此得救不是嗎……」
「『因此得救』是什麼意思?」
薇拉打斷了男子的藉口。
最後這句話相當令人在意。因此得救?什麼意思?
男人又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薇拉被綁架時,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
現在已經忘記村莊的名字和方位。
她已經在外面流浪十幾年,依然找不到綁架自己的傭兵團和故鄉。
雖然很想繼續追問,但她沒有那樣做。
如果因為好奇而焦躁,反而會露出破綻。
薇拉故作鎮定地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不想活就繼續沉默吧。我隨時可以把你扔回大海。」
「不、不是!那個……妳不知道嗎?」
「什麼?」
「那……那個村莊……」
男人不確定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否能保住自己的項上人頭。
「……全都燒毀了。已經被徹底摧毀了。」
「什麼?」
薇拉的表情顯得相當慌張。
「你剛剛說什麼?」

薇拉十歲時,對什麼都好奇,也喜歡收集東西。
她喜歡在海邊游泳,也喜歡在沙灘尋找閃閃發光的貝殼與石頭。
她的房間裡擺放著很多個裝有美麗收藏品的玻璃瓶。
每裝滿一瓶,就會再放一個新的玻璃瓶。
她不肯丟棄先前的收藏品。
陽光照射進來時,玻璃瓶內的珊瑚、貝殼與石頭就會閃爍著光芒,
她偶爾會幻想著是否會有人高價購買這些收藏呢?
但她最喜歡的是傭兵和賞金獵人。
如果要她從兩者之中選一個最喜歡的,她選不出來。
就和她難以挑選出最喜歡的玻璃瓶一樣。
偶爾會有旅人來到村莊。
每當這種時候,全村的孩子都會湧入已被大家當成旅館的村長家。
雖然通常都會被趕出去,但有時親切的旅人會講故事給孩子們聽。
在海邊營火的照耀下,旅人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全世界最具智慧的賢者一樣耀眼。

故事中如果提到傭兵或賞金獵人,薇拉都會非常認真聽。
認真到連一句話都不肯錯過。
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傭兵和賞金獵人,對薇拉來說同樣都是英雄。
「我長大後要成為傭兵!」
「妳不是說要成為賞金獵人嗎?」
住對面的瑪莉吐槽著說。
「兩種都當就好了呀!」
「怎麼可能兩種都當呀?而且妳真的能勝任嗎?明明不曾離開過村莊。」
真是令人討厭的小鬼。
薇拉氣憤地喘了一口氣。
瑪莉的爺爺在附近的城市開了一間雜貨店,
所以瑪莉去過那個城市好幾次。
相反的,薇拉從來不曾離開過村莊。
城市裡沒有任何一名親戚,也找不到住的地方。
薇拉的家人也沒有餘力讓她搭乘前往城市的馬車。
因為她生長在貧困的漁民家庭,海邊村莊就是他們維持生計的地方。
她無法輕易的離開村莊。
難過的薇拉沒有去拉扯瑪莉的頭髮,而是轉身前往海邊的小木屋。
那個時候的薇拉還是一個非常有耐性的孩子。
「噢!小姑娘今天也來了!」
當她抵達海邊的小木屋時,大家都笑著迎接她。
粗壯的男子們圍坐在海邊沙灘上彈著曼陀鈴。
原本空置將近十年的小木屋,在一個月多月前湧入十多名的傭兵入住。
原本安靜的小木屋,現在無論是白天或夜晚都會傳來跳舞的歌聲。
媽媽若是知道她在這裡,一定會大發雷霆。
但薇拉卻很喜歡這個地方。
「對了!妳今天也是來聽我們傭兵團的英勇事蹟嗎?」
「嗯!」
臉上有明顯刀疤的男子迎接她。
雖然男子的臉看起來有些凶惡,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情。
大概是因為他們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的傭兵。
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帶著薇拉走到小木屋近處的木椅。
一個原本在曼陀鈴演奏者前跳舞的男人,看到薇拉後便停下動作走了過來。
「歡迎!薇拉。」
男人有著海邊鄉村難得一見的俊俏臉蛋。
年紀輕輕,五官非常挺拔。
他是這個傭兵團中年紀最輕的老么。
老么將金色短髮往後梳,
臉部輪廓同時具備男性與女性的氣質,顯得相當優雅。
老么走過來後,將葡萄製成的飲料遞給薇拉。
雖然男人在傭兵團內是老么,但還是比她大幾歲。
「我也想成為傭兵!」
不管一開始的話題是什麼,最後都會是以想要成為傭兵作為結尾。
每次看見他們自由的生活後,薇拉想成為傭兵的熱情就更加沸騰。
不會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
自由享受音樂和舞蹈……這是她對傭兵錯誤的第一印象。
但小小年紀的薇拉還不知道事實。
傭兵團的人每次聽見薇拉的宣言後都會笑成一團。
他們認為薇拉年紀小小卻愛說大話,所以嘲笑她。
薇拉不喜歡男人們耀武揚威的樣子。
『總有一天我要成為比他們更厲害的人物,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傭兵團中,只有老么會認真的回應她。
「當然!妳當然可以呀!薇拉。妳看起來很有資質。」
聽見這番話後,薇拉笑得相當開心。
一直以來願意肯定自己的只有老么而已。

就在這時候,一名巨漢擠進兩人之間。
「妳也想成為傭兵?既然如此,
那就快點決定吧?因為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
「離開……嗎?」
巨漢點了點頭,喝了一大口手上的酒。
使用衣袖擦拭散發味道的嘴角後,他看著老么笑了一下,
然後就轉身走回其他同伴身旁了。
「你們要離開了?是真的嗎?」
「對,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因為城市委託我們傭兵團去執行一項大任務。」
老么一臉嚴肅的說。
從表情來看就能知道這是一種浮誇的演技,但薇拉這時完全沒有察覺。
『原來是要去城市呀。』因為覺得滿心不捨,讓她非常沮喪。
「所以才會想在離開前找特別的朋友來一起進行秘密派對。」
老么特別強調了「派對」兩個字。
聽到這番話後,鬱悶的薇拉雙耳頓時變得和小鬼一樣直挺。
派對!薇拉至今都不曾參加過任何一個派對。
她唯一間接體驗過的派對,就是對面的瑪莉參加城市舉辦的派對回來後,
不斷炫耀的派對內容。
一想到她終於能參加派對,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這是秘密派對,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
聽見老么說的話後,薇拉不斷地點頭回應。

為什麼今天的太陽都不會動呢?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期盼日落的到來。
她不知道自己一整天是怎麼過的。
為了瞞著媽媽和瑪莉參加派對,
薇拉一整天都必須保守住這個秘密。
她很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說溜了嘴。
太陽終於移動到村莊後方的小山上了。
等待已久的日落終於到來。
薇拉頭也不回地衝向海邊小木屋。
派對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簡陋。
一如往常的曼陀鈴聲、歌聲、舞蹈,唯一不同的就是取代太陽的紅色營火。
派對上除了薇拉以外,還有村裡平常一直說要成為傭兵的孩子們。
口口聲聲說是秘密派對,卻找來一堆平凡無奇的孩子?她覺得不太開心。
「薇拉!我有東西要給妳看。」
她在小木屋附近徘徊時,老么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揮了揮手示意薇拉走向營火,然後要她坐在木椅上。
老么是想讓她看看腰帶上的雙劍。
他取出雙劍。兩把新月形的劍被營火映射出紅色的光芒。
舉起雙劍的老么在營火旁旋轉,並跳起了劍舞。
孩子們看見後紛紛發出讚嘆聲。
動作相當精湛。
但薇拉卻認為這沒甚麼。
『那種程度我也辦得到。』
薇拉在點燃營火所需要的木材中挑選出兩根乾木材。
然後便開始模仿老么的動作跳起舞來。
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讓眾人的視線紛紛從老么轉移到薇拉身上。
她的動作豪放而不受拘束。
明明是不規則的動作,卻能充分感受到韻律和節奏。
包含老么,派對上的所有人都沉醉在薇拉的舞蹈當中。
瞬間,薇拉朝著營火翻了一個觔斗。
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但是她無視大家的擔憂,越過烈火完美落地。
理所當然的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哈哈。我輸了呢!」
老么歪著頭露出了苦笑。
既然她能輕易模仿自己練習好一段時間才學會的舞蹈,那確實有資格獲得眾人的掌聲。
「我們今天晚上就要離開了。」
老么將手伸向了她。
「妳果然具備才能,薇拉。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成為傭兵呢?」
薇拉頓時覺得相當驚慌。
老么伸出的手。那是成為傭兵的單程車票。
只要握住老么的手,就能實現她夢寐以求的傭兵夢。
但薇拉經過一番思考後搖了搖頭。
「我不能丟下媽媽離開。」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老么笑了一下,顯得相當遺憾的樣子。
他映照在營火之間的臉孔顯得有些黯淡。

營火熄滅之際,村莊的孩子們一個個回家了。
老么走到陷入低潮的薇拉面前,遞出一個飯糰。
「來!這個給妳吃!」
她沒心情吃。
「我不餓。」
「別這樣,收下吧!就當作是餞別禮吧!」
說完後,老么立刻將飯糰放在薇拉手中。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怎麼會被這種低級話術騙呢。
「好吧!我知道了!」
沒辦法。
她打算在老么面前吃一口飯糰,然後就回家。
當時她就該明白。
他對自己釋出的善意背後的意義。
雖然遺憾,但她認為至少要好好道別。
然而,她已經沒有機會道別了。
咕咚咕咚……
留有齒痕的飯糰掉落在地上。
薇拉的意識慢慢模糊。

當她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黑暗空間當中。
外面傳來吵雜聲,地面不停地上下震動。
她的頭左右晃動。
頭部感覺到一股劇烈的疼痛。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感覺全身就像陷入沙中一樣沉重。
光是想要睜開雙眼就得全神貫注。
好不容易睜開雙眼,她看見不遠處的煤氣燈、
以及以煤氣燈為中心環坐著的一群男人。
「新進的那個藥草,藥效會不會太強了?」
「那應該不是對小孩使用的劑量吧……下次只要用半株就行了。」
聲音來自以煤氣燈為中心環坐的男人們。
因為視線還很模糊,所以分辨不清楚臉孔,但她記得交談的聲音。
是傭兵團中的刀疤男和巨漢的聲音。
「話說回來,那種程度的丫頭應該能賣個高價。
你有看見她跳劍舞的樣子嗎?」
「這次老么真的立下大功啦!」
「哈哈,不敢當。小孩子本來就對秘密沒有抵抗力。」
那是老么的聲音。
從內容聽來,他們似乎想要將她賣到某個地方。
什麼傭兵團,根本就是謊言!
當時大陸到處都有以傭兵團為名,販賣人口為實的非法組織。
年幼的薇拉心中頓時感到憤怒。
如果沒有夢想成為傭兵團的一員,大概就不會落入這種下場,
薇拉感到被深深的背叛了。
雖然很想大聲吶喊,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最好還是別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醒來了。
薇拉壓抑住內心混亂的情緒,靜靜地等待時機。
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讓她確認自己目前的處境。
一如預料,她在載運行李的馬車中。
薇拉閉上雙眼,深信機會一定會來臨。在這之前她只要等待。
緊閉的眼皮上燈火晃動著。
或許是男人們剛才提到的藥效的關係,或是疲倦的關係,
每當燈光搖晃時,她就會覺得非常想睡覺。
但如果現在睡著的話,就會錯失逃跑的機會。
薇拉為了和睡魔搏鬥,用盡全力握住拳頭。
千萬不能睡著。
她小小的指甲深深陷入緊握的手掌中。
每當這麼做時,痛楚就能讓她保持清醒。
很快地,馬車抵達目的地。
馬車一停下來,團員就先衝向外面。
「老么,我們先進去囉。小心別被發現。」
「抬進來時千萬別掉在地上嘿。那可是珍貴的商品,哈哈哈!」
男人留下指示給老么後就離開了。
「唉,這種收尾的工作要做到何時?」
老么煩躁地嘆了一口氣。
只剩下老么一個人了,他伸出手想要抱起躺在馬車上的薇拉。
那是薇拉最後的機會。
「嗯?」
瞬間,睜開雙眼的薇拉朝老么的臉部踹了一腳。
老么的下巴就像是被鐵鎚敲到一般受到撞擊。
趁老么倒下之際,薇拉立刻跳下馬車,並且開始往男人們移動的反方向逃跑。
「可惡!」
本以為老么會暈倒,但他邊辱罵邊爬了起來,並開始衝向薇拉。
兩人之間展開了吃力的追逐戰。
薇拉不清楚路線,頭也不回地衝進一片漆黑的森林。
儘管藥草的毒擴散至全身,薇拉依然展現驚人的速度。
這全都多虧她與生俱來的肢體能力。
但追在後面的老么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想到如果讓她逃走,自己就會被前輩殺了,他出盡渾身解數縮短距離。
『已經在月光下的森林中奔跑了多久呢?』
薇拉腦海中突然浮現自己走錯路的直覺。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一想到這條路的盡頭可能是死路,頓時覺得很恐慌。
她有一股衝動,想要衝下森林旁邊如同稜線般的斜坡。
那是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的斜坡。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唯有走這條路才能甩掉身後的老么。
薇拉無法拒絕自己內心的聲音。
她下定決心後,轉彎跳下月光照射的斜坡。
後面傳來老么氣喘吁吁的聲音。
她難以預料的行動讓老么根本來不及反應。
進入斜坡後,月光照射的面積確實減少了。
再加上下坡時有加速度,無法謹慎地踏出每一個步伐。
但在那種惡劣的條件下,薇拉依然能準確地踏出每一步。
大步大步跑……沒有停下來的餘地。
她不停往下坡的盡頭奔馳。
抵達平地時,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隱藏在森林之間的小洞穴。
為何這種地方會有洞穴呢?雖然腦海中很自然地浮現這個疑問,
但對疲憊的她來說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她毫不猶豫地就躲進洞穴。
已經沒有聽見追捕者的腳步聲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已經不需要再逃跑,因此放心了。
她倚靠著洞穴的牆壁,不自覺地睡著了。

「嘖,可惡。偏偏在這個時候……」
「真是的!已經浪費好幾天了。差不多也該找到線索了吧。
如果進度太慢,得要賠償違約金哪。」
日光斜斜的照進洞穴。
洞穴外的兩個人的對話聲吵醒了薇拉。
該不會是假傭兵團已經找到這裡了?
「這種事情我也知道!」
咕嚕嚕。
儘管情況不太妙,依然能感受到肚子很餓。
恢復神智後,薇拉覺得又冷又疲倦。
肚子就像餓了好幾天一樣發出聲音,
夜晚的露水讓全身都濕了,感覺就快感冒了。
不管外面有沒有危險,她巴不得立刻擺脫洞穴的寒氣,享受外面暖和的陽光。
「總之今天沒有收穫就不回去!聽見了吧?」
雖然洞穴外的兩人可能就是傭兵團的成員,但薇拉已經忍不住了。
都經歷過昨天的事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薇拉抱著自暴自棄的心情走出洞穴。
「可以給我一點食物嗎?」
薇拉突然出現在森林中,洞穴外的兩個人嚇得大聲尖叫。

薇拉手中拿著塗滿奶油的麵包。
那是兩名旅人給她的糧食。
起初兩人嚇到呼喊著女神的名字,後來她說明原委後,兩人才恢復平靜。
「……這附近的海邊村落?」
隨著更多的情報交換,比起薇拉本人的故事,
兩人對她昨晚待過的洞穴更感興趣。
「喂!該不會……」
看見洞穴的入口後,兩人睜大了雙眼,
一瞬間忘了薇拉的存在,接著兩人走進洞穴。
經過了好一段時間,都遲遲沒有出來。
薇拉邊吃著兩人給的食物,邊享受午後的陽光。
反正想要的東西都到手了,她根本就不在意兩人到底何時會回來。
過了一會兒,洞穴內傳來兩人的歡呼聲。
走出洞穴後,兩人的手中各拿著一個小小的遺物。
「就、就是這沒錯!這個地方就是我們在尋找的遺跡!」
兩個人露出開朗的笑容,並將薇拉視為福星看待。
她雖然無法理解兩人為何要歡呼,但至少他們願意專心聽她講話了。
「海邊的村落?可是……這周圍只有山而已。」
「連村莊的名字也不知道?這樣怎麼找啊!整個大陸光是海邊的村莊就有上百個吧。」
從兩人的反應來看,海岸似乎距離這個地方非常遙遠。
「沒辦法,從某個角度來看,妳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所以妳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薇拉也沒其它地方可去,只好和兩人一起行動。

兩人是為了尋找古代王國的遺物,在世界各地旅行的賞金獵人。
或許是因為夢寐已久的傭兵之路已經破滅,
得知兩人是賞金獵人時,薇拉也沒有任何期待。
但是和他們兩人在各個地方一起旅行的時候,
薇拉發現潛藏在自己體內的新能力。
「這次要不要往這邊走?」
那就是強烈而準確的直覺。
薇拉隨著直覺而行時,永遠都能發現遺址和寶物。
「多虧小小姐的幫忙,我們終於成為富翁了!」
「薇拉,妳的直覺非常準確!妳一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賞金獵人!」
於是薇拉就在沒有任何期待的情況下成為賞金獵人。
雖然不知道故鄉的正確位置,但賞金獵人是雲遊四海的職業,相信總有一天能夠找到。

從那之後,又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結果她依然沒找到故鄉。
她平時都依照直覺行動,只要經過海邊的村莊都會一一訪查。
她的身體幾平常都散發著一股海水的味道。
不過她卻沒有找到任何關於故鄉的線索。
如果依照她的直覺前往目的地,通常都會有超乎預期的收穫等待著她。
有時是古代王國的秘密,有時是魔法師創造的邪惡地下城。
說她想要什麼就能找到什麼也不為過。
但為何唯獨找不到自己從小生長的海邊村莊呢?
她今天一定要問出原因。
「再說清楚一點!」
「自、自從妳被我們帶走後……有山賊入侵那座村莊。」
「山賊?」
「對!得知村莊的傭兵團離開後……他們是一心只想滿足自身利益的混蛋……」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蠢話?」
薇拉拔出雙劍,曾經是傭兵團老么的男人再次磕頭求饒。
「是、是真的!求求妳,相信我!其它我們看中的孩子……還有村民……都死了。所以我是間接救了妳!拜託妳放過我!」
薇拉揪起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的衣領。
「不殺你可以,但你要帶我回那個村子。」

旅館老闆只希望這場惡夢快點結束。
在兩人離開的期間,向神殿訂購的迷你女神像送來了。
早上衝出旅館的女人和男人一起回來,並且準備離開……乍看是這樣……
男人看起來巴不得立刻逃離女人身邊,但每當女人察覺到不對勁時,就會舉起劍刺向男人的背。
「別想逃跑!」
女人每次大叫時,老闆就得花上好幾分鐘撫平驚嚇,他將女神像當作神燈一樣撫摸,並在心中吶喊著女神的名字。
『乾脆現在去向村莊警備隊舉發那個女人吧?』
旅館主人暫時陷入苦思。
但一想到女人的另一把劍可能會指向自己,他就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持續一段時間的騷亂結束後,女人和男人在村莊入口搭乘馬車離開村莊。
旅館老闆和馬廄的驢子一起走到外面目送兩人離開。
馬車消失在稜線的那一端時,他非常慶幸噩夢終於結束了,
兩個人(正確來說是一個人和一隻驢子)相擁而泣。

在男人的領路下,終於找到了過去曾是她的故鄉的海邊村莊。
但是村莊已經變成廢墟,空無一物。
木材製成的建築物和設施已在風化後幾乎消失殆盡,
只剩下石材製成的地基與斷柱。
只有海岸線保留著和孩童時期一樣的外貌。
「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薇拉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
男人觀察她的臉色好一段時間,接著就逃跑了。
這次已經沒有理由再追他了。
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尋找的故鄉,終於找到時卻已是一片廢墟……
頓時讓人覺得百感交集。
『好,目的已經達成了。現在要做什麼呢?』
薇拉現在只剩這個煩惱。
『當這麼久的賞金獵人也膩了……不如去當傭兵吧?』 
一番苦思後,腦海中浮現的答案卻是傭兵。
明明如此憎恨傭兵,為何現在會浮現這個念頭?
「我長大後要成為傭兵!」
「妳不是說要成為賞金獵人嗎?」
兒時的對話突然在浮現腦海中。
下一句是什麼?
「……兩種都當就好了呀!」
對啊!既然都下定決心了,就沒理由不去嘗試。
雖然有冒充成傭兵團的綁架集團,但一定也有真正優秀的傭兵集團。
不如一開始就選個最棒的傭兵團加入吧?
沒什麼好掛心的了。
『其他事情我不敢保證,但我的直覺向來都很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