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女神的祝福與你同在。」
衣著邋遢的少年向著漲紅臉生氣呼呼的男子點頭問候。

「區區一個異端之徒也敢將女神掛在嘴上!異端份子,外地來的傢伙,
乞丐流浪漢,立刻給我滾出這個村莊!」
少年將尖嘯的叫喊聲喊拋在身後,朝著家人們聚集的地方奔跑回去。
而從遠處飛過來的大大小小石頭砸在他身上之後又彈開。

「父親,女神的祝福也會與那種人同在嗎?」
少年揉了揉腫起來的手臂。

「那當然。女神慈悲為懷,不論人類是犯了什麼過錯,祂都會用祂無止盡的愛來包容與寬恕。」
「可是母親,我不過是遵循女神的教誨幫助有難之人,但那個人別說是道謝了,還罵我們呢。」
母親溫柔地撫摸著滿腹委屈的兒子的臉龐。
「葛嵐頓,女神為我們犧牲時,是否對我們有所期待或要求?」
「...沒有。」
「不計代價為人付出的心,就是女神賜予我們的愛與慈悲的本質。最重要的是那顆助人之心,如果能全心全意地向他人傳遞愛,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成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的樂園。」
「可是...」

少年不高興地噘著嘴。
「被丟石頭我還是覺得很生氣。」
「呵呵,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過來這邊。」

少年的父母微笑著,小心翼翼地將小小身軀上的灰塵拍乾淨。
莫名感到洩氣的少年不停地抓撓著頭。
葛嵐頓的家族是流浪於整個大陸的「流浪修行者」。
家族成員的年紀、來歷、膚色各不相同。
然而他們在女神慈愛的旨意之下聚在一起,和平地組成一個團體。
他們將彼此視為真正的家人和永恆修行道路上的同伴,相互依靠。
雖然衣履闌珊,身無長物,他們之間卻總是充滿了幸福與平安。
少年的父母也是修行者。
他們總是帶著燦爛的微笑,祝福世上的人們。
即使辛苦取得的食物被扔在地上、即使伸出援手時沒有收到感謝反而遭到毆打,他們也絲毫不介意。
他們一直是如此善良之人。
少年深深愛著這樣的家人,並為他們感到驕傲。
他總是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要像他們一樣,成為懂得付出真正的愛的修行者。
日落之後,少年總會和家人們一同坐在營火前,傾聽賢明的長老講述故事。

「慈悲為懷的女神因愛護、憐憫人類,不計代價地犧牲自己所有一切,將恐懼與恐怖的根源「魔神」封印起來。我們在女神的無限慈悲當中,時而哭泣、時而歡笑,度過了珍貴的每一天。」
用正襟危坐的姿勢似懂非懂地聽故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少年卻很喜歡和家人們聚在一起聽女神故事的這段時間。

「然而這世界上仍有許多人承受著痛苦,戰爭所遺留下來的傷口、飢餓、恐懼和恐怖,讓他們無法感受女神的愛與慈悲。我們應當像女神一樣犧牲奉獻、發揮愛心,讓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能理解女神的愛,幫助他們,讓他們能夠享受「樂園」的平安與幸福,這是我們的使命,也是我們的信念,更是我們無止盡修行的方針。請你們記得,在這一個瞬間,女神的愛也與我們同在。我們也要以女神之心愛著一切的事物,奉獻再奉獻。」

結束漫長的談話後,長老閉上雙眼,修行者們也隨即一起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少年也闔上雙眼,緩緩憶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還留在耳邊嗡嗡作響的叫喊聲,似乎讓手臂上的瘀青更加疼痛了。
其實他仍帶著憤恨不平的心情。
但他認為若是自己的愛能讓世界更加平安幸福,自己就可以欣然地原諒丟石頭的人。

「嘻嘻,就這點事兒,一點都不難。」
閉起來的雙眼間似乎能見到女神慈愛的微笑。
少年總覺得女神會為自己感到驕傲,因此感到心滿意足。

「小子,什麼東西不難啊?」
哎呀。
少年著急地捂住嘴,睜開眼睛。
不知不覺間,圍坐在一起的修行者們視線全落在他身上。
他驚覺方才在眼前若隱若現的女神臉龐其實是母親開玩笑的笑容,
臉頰瞬間漲紅,低下了頭。
「沒、沒什麼!」

少年出人意料的舉動讓安靜的冥想時間霎時充滿一片笑聲。
長老爺爺、父母和家人們,所有人都帶著淚哈哈大笑。
歡笑像是會傳染似地,被取笑的少年不一會兒也和家人們一起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聲盈滿整個院子,交雜著營火的裊裊輕煙隨風傳來。

另一邊,在營火火光所對照出來的黑暗之中,有群人正在注視著這番光景。
他們猶如正在物色獵物的猛獸,靜靜凝視著聚在一起歡笑的人們。
像是在窺伺著什麼,他們壓低身子,靜候時機。

窣窣、窣窣。
聽見噪音的少年抬起了頭。
那是個彷彿天地界線模糊了的黑暗夜晚。

「是我聽錯了嗎?」
少年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卻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安心的少年,又再次低下頭。
他手上拿著一尊用木頭做成的小小女神像。
這個雕像是他親手做的,雖然做工不精緻,卻有模有樣。
為了完成自己的傑作,少年偷偷溜出家人們的所在之處,正在熬夜燃燒自己的藝術魂。

窣窣、窣窣、窣窣。
他又再次聽見窸窸窣窣的噪音。
彷彿會有什麼東西忽然跳出來的陰森氣氛,讓少年迅速轉頭查看發出聲音的地方。
在距離不遠的濃密樹叢後方,他看見了一個和夜晚黑暗交融的「影子」。
被蕭瑟冷風吹拂的樹葉之間,黑色的人影絲毫沒有任何動靜,
只是守著那個位子。
少年有種影子在觀察自己的感覺。
他可以感受到陰影處的銳利視線從頭到腳掃視著他。
自己就好像是站在巨大猛獸面前的小老鼠,毛骨悚然。
少年將身邊的雜物收拾好,慢慢地從位子上站起來。

「我得趕緊回到大夥兒在的地方。」
握著小小女神像的手因為緊張而不停顫抖。
少年的直覺告訴他,在他邁開腳步的瞬間,
影子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自己撲上來。
用不自然的姿勢站立的少年和黑色影子之間瀰漫著一股微妙的緊張感。

「就是現在!」
少年使出全力狂奔。
與此同時,影子也以驚人的速度開始追他。

在沒有任何星光的漆黑夜空之下,展開了一場非生即死的激烈追逐戰。
少年著急地在原野上狂奔,呼吸急促,心臟像是要炸裂般地狂跳。
距離很快地縮短到一伸手就會被抓住的程度,
黑色人影卻像是在享受遊戲一般,維持著曖昧的距離緊追在後。
少年一心想著要快點回到家人身邊,催促著自己不斷變慢的腳步。
然而,少年立即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實。

「萬一我現在回去,他就會傷害所有家人。」
是啊。
即使少年回到家人身邊,家族成員中也沒有足以與此人抗衡的人。
說不定整個家族都會因為自己引來的這個詭異男子而喪命。
那麼...

「既然如此...,要死我自己一個死就夠了。」
腦海裡閃過父母與家人們善良的微笑。
他一隻手握著被冷汗浸濕的女神像,另一隻手緊握著小而尖銳的雕刻刀。

「女神,請賜我勇氣。」
少年停下奔跑的腳步。
黑色影子也同時停在原地。
兩人之間經過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一瞬之間,少年與影子朝著對方縱身一躍。
使盡全力跳到空中的少年用雕刻刀往下朝黑色人影的背部刺過去。
然而那個人影卻瞬間消失在眼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背後,輕而易舉地朝他小小的背部打下去。
少年無力地往前撲倒在地。
他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在巨大的布袋裡掙扎,之後便完全失去意識。

撞上地面的衝擊,讓少年呻吟出聲,睜開了雙眼。全身像是被亂棍歐打般疼痛。
一起身,便聽見腳邊傳來沉重的鐵鍊拖拉聲。石頭地面傳來陣陣寒氣。
少年艱辛地縮著身子,搜尋最後的記憶。
自己一定是被那詭異男子給帶到這個地方來了。
突然,他想起了家人。
他無從得知是只有自己被捲進來,還是最終仍然把所有家人也給捲了進來。
少年內心殷切地祈禱,希望家人們一定要平安無事。

少年起身環顧自己被關的地方。
昏暗燈光所及之處,刻印著不明的標誌,營造出奇妙的氛圍。
除了看起來像是出口的巨大鐵門之外,沒有任何小窗戶或是縫隙。
完全密閉的房間,讓人聯想到監禁與世隔絕的凶惡犯人或禽獸的監獄。
少年拖著被銬上腳鐐的雙腳,打算走近生鏽的鐵門,卻敵不過鐵鍊的重量而蹲坐了下來。

此時,牢牢關著的門被緩緩打開。
在被開啟的門縫之間,三名戴著面具的人悄聲出現。
他們三個人都用奇特的面具與服飾隱藏自己的身份。
這些人身著相同服裝排排站的樣子,讓人不禁懷疑他們並非真人,而是某個人生出來的分身。
唯有自頭上垂下來的面紗邊緣所露出的嘴角,能夠證明他們不是幽靈或影子。
少年馬上就發現自己遇見的詭異男子臉上戴的面具,和眼前的人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樣。
站在他們中間的人緩緩靠近少年。

「不要害怕,你是被選中的人。」
奇怪的人圍繞在少年四周,開始仔細地查看他的身體與四肢。
「嗯,這是今天進貨的『資源』中最上乘的貨色,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強健身體,是可以成為好武器的人才。」
少年帶著警戒心與敵意瞪著眼前的人影。
「你叫什麼名字?不要害怕,回答我。」
「......」
「我是帶領你前往更美好人生的『引導者』,在我身旁做我跟班的這些人叫做『使役者』。來,我再問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依舊沒有回答。
「...嗯,很好。」
引導者一副饒富興味的樣子,自少年身邊退後了一步。
「從現在開始,你將會脫離那悲慘又下等的貧民人生,脫胎換骨為強壯、美麗又忠心的存在。只要你好好跟著我所指引的道路,我們就能像『家人』一樣相處。」
一聽見害自己跟家人分開的惡人口中說出『家人』兩個字,少年內心深處湧上一股憤怒。
他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屈服於這些人手中。
「好,我再問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回答,絕不。」

瞬間,引導者的手狠狠地打在少年的臉頰上。
強烈的衝擊讓少年重心不穩,並感受到像是少了一塊肉般的痛楚。
從裂開的嘴唇流出來的鮮血散發出難聞的血腥味,在嘴巴裡漸漸散開。
少年相當恐懼。
若是下次也不回答問題,飛過來的就不是引導者的手,而有可能是引導者腰間的刀刃。
然而待在這裡的瞬間,他有種從此再也無法離開這裡的不祥預感。
堅定了自己的意志後,少年再次抬起頭。
他的雙眼熾熱,混雜了憤怒與反抗。
房內響起的巨大人聲再次詢問少年。

「回答我,你叫什麼名字?」
「......。」

引導者輕輕點了頭,站在一旁的使役者們隨即綁住少年。
少年極力掙扎,卻敵不過他們的腕力。

「一般的『資源』在這種狀況下都撐不久,因為恐怖將他們的意志侵蝕殆盡。他們為了逃離痛苦,在還沒開始之前就已提早放棄自己,先低了頭。那種傢伙...太好對付了,沒什麼價值。」
他再一次點了頭,使役者便強壓著少年。
少年為了不讓膝蓋彎曲,使盡吃奶的力氣撐著。

「不過你確實與其他資源不同,擁有配得上你絕佳肉體的堅韌精神。」

引導者緩緩走近跪下來的少年身邊。
少年可以感受到面具底下的他咧嘴笑著。
「『教育』你的過程一定不容易,不過不管是你還是我,很快就會適應了。」

他粗暴地揪著少年的臉,讓他戴上某樣東西。
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並將瓶子裡的液體灌進少年的喉嚨裡。
原本死命掙扎的小小身軀,動作漸漸變得遲鈍。

「來,現在回答我。」

他用更加高亢的聲音對著已經癱軟無力、雙眼失焦的少年問話。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葛嵐頓...。」

引導者滿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道。

「那我們開始吧,葛嵐頓。」
自那天之後,少年開始在引導者的監視之下,每天接受高強度的教育與體能訓練。
這一切行動的目的,都是為了將他改變成服從命令的勇猛「人間兵器」。
綁架少年的集團是一個暗殺團體,會綁架貧民或是失親兒童,並將他們改造為最適合殺戮的人體武器。
然後接受需要這種武器的人的委託,或是將武器租借出去,累積巨大的財富。
像是在鍛鐵一樣,他們不分晝夜地將少年的體能逼到極限,藉著注射藥物和洗腦,反覆進行瓦解少年神智的過程。
沒隔多久,少年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已經能夠發揮更甚於成人的力量。
加上得力於天生的體能,他的力量已遠快於其他「資源」的速度增長。

然而與日漸強壯的肉體相反,他的精神漸漸衰微。
每日注射進少年體內的大量藥物,將少年的記憶與回憶、個性與情感、以至於對未來的夢想等等,這些讓他之所以為他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拭去。
接著在變得空白之處,巧妙地塞進對命令的服從與忠誠,還有對暴力的渴望與衝動。
引導者宛如是個熟練的工匠在捏製陶器,
他利用精巧的暴力與洗腦過程,去冶煉從內部開始崩壞的少年。
這全都是為了製造出最高級,而且優越的冷血人間兵器「葛嵐頓」。

在這所有過程之中,少年用盡全力支撐,與之抗戰。
為了不被黑暗與遺忘給蠶食,少年使盡全力抵抗引導者、抵抗支配精神的藥物。
拼死努力維持「葛嵐頓」這個自我。
少年絕不屈服的意志裡面,有個他為了不被藥物控制,
而死命保存的小小的記憶碎片。

『請你們記得,在這一個瞬間,女神的愛也與我們同在。』
這一句話,現在連是誰說的都不記得了。
然而在看不見盡頭的修煉之中,這句溫暖的話語讓他覺得有人陪伴著他,對少年來說是種極大的安慰。
每當經歷痛苦的時刻,他總會迫切地反覆回想這個記憶。
當然,少年越是如此抵抗,施加在他身上的藥物與洗腦強度就越是殘忍無道。
為了訓練出他完全服從與忠誠之心,引導者對反抗的少年更是殘酷地進行虐待。

就在引導者與少年之間持續緊張對峙的某一天,
少年偶然抓住了一個脫逃的機會。
不知是何故,在一陣似乎要把腦袋擰碎的短暫疼痛後,
他暫時脫離了洗腦狀態。
懷抱著很快就能見到家人的希望,少年避開追趕上來的人,
飛奔在仿若迷宮的通道上。
然而在奇蹟似到達的出口前,少年嘎然停住腳步。
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不再記得該回到何處,甚至不記得家人的臉孔了。
距離渴望的自由只有幾步之遙,失去歸宿的少年的意志,卻在這裡變得支離破碎。
呆愣著佇立在門前的他,最終被引導者給捉了回去。
在引導者的牽引之下,少年再次回到深邃的黑暗之中。

逃脫失敗之後,引導者為了讓少年屈服,狠狠地提高了教育的強度。
已經碎成一片的少年的心,更加快速地瓦解,
並沈浸在引導者所指引的暗影之中。
就這樣年幼的修行者少年沈睡於黑暗之中,
強悍完美的「人間兵器」甦醒過來。

一台外型豪華的馬車奔馳在雨下個不停的森林小徑上。
「這種天氣突然頒發召集令,也未免太無視我們了吧?
我已經受夠去配合他喜怒無常的心情了。」
「噓,不要亂說話。你難道不知道有不計其數的人,因為稍稍違背他的心意,就在神不知鬼不覺間進了棺材嗎?」
「反正要是沒有我的幫助,他也無法得到他想要的。你不用擔心,所有一切都按照計劃準備好了。」

哐噹。
奔馳的馬車突然震了一下,並停了下來。

「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可惡。」
「我出去看看。」

原本在聽對方說話的人打開馬車門走了出去。
獨自留下來的男子用不安的視線,小心翼翼地望外查看。
此時,一個黑色身影掠過窗戶外。
緊接著傳來的是沈重的東西倒下的沉悶聲響。

「怎、怎麼回事?」
男子焦急地提起自己的劍跳到馬車外。
馬車周邊散落著兩具未能闔眼的屍體。
男子察覺到飽含濕氣的黏膩空氣之中流露出冷冽的殺氣,手上起了雞皮疙瘩。

「可...可...可惡!!是偷襲嗎?是誰...?」
男子環顧四周。
一個黑色的巨大人影在雨中靜靜地盯著自己。
在強烈的壓迫感之下,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男子直覺明白,一旦轉身背對那如同野獸的傢伙,瞬間就會遭到砍殺。
他咬牙舉起手中緊握的劍指向影子。
然而那劍梢卻可憐地顫抖個不停。
他連吞了幾口乾燥的口水,等待著步步逼近的死亡。

突然,「影子」的舉止變得詭異。
他一手抱著自己的頭,隨即跪了下來。
那因為痛苦而呻吟、喘著大氣的模樣,清清楚楚地映入陷在恐懼之中的男子眼簾。

「有空檔!」
認為自己逮到機會的男子,為了擺脫籠罩在自己身上的死亡陰影,
發了瘋似地狂奔。

「哈...哈哈哈,真是輕率!就憑那種傢伙,也以為能殺得了本大爺嗎?太馬虎,太隨便了!」

男子發狂大笑,對著空中放聲吆喝。
連自己最珍愛的衣服被雨水和泥土弄髒了也不知道,
男子跌倒了好幾次,又爬起來死命逃跑。

男子全身弄得一身泥濘,在不斷奔跑之下終於離開了森林小徑。
不遠處可以見到城市的城門。
再往前走一點,就能請人來幫忙了。
在認為自己得救的安心感之下,男子大聲歡呼。

「...哇哈哈哈!呃!」
然而一晃眼,從後方飛來的銳利的刀刃深深刺穿了他的背部。
在歡喜的笑容完全消失之前,男子便在原地撲通倒下。

黑色影子走近倒下的目標,像是要確實做好最後的確認。
他的一隻手仍然抱著頭。
為了看清楚奪取自己性命的人是誰,男子擠出剩下的力氣,將頭轉向影子。
在捂著臉龐的手指之間,露出一雙充滿殺意的眼神。
然而男子卻感覺到,那對眼睛比正在死去的自己的雙眼還要來得無限空虛。

「...暗殺者,為什麼...為何....是誰...」
男子用盡最後一口氣,吐出了毫無意義的問題。
影子沒有回答,只是重新拿好自己的劍。

不久後天空放晴,陽光自雲朵之間隱隱約約地照了下來。
彷彿是碰到光就融化了一般,影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一具被乾泥土與樹葉殘骸覆蓋的男性身軀,
像是早就存在在那裡的草木岩石一樣,
虛無地躺在被山風吹拂而左右搖晃的草叢間。

「真是讓人滿意。你說你擁有優秀的武器,果然不容置疑。」
打扮奢華的委託人用滿意的表情環顧房間。
「武器」隱身於房間角落光線未及的黑暗之中,男子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

「說不定哪一天這可怕的刀刃會朝著我來呢,不是嗎?」
用長袍裹著全身的引導者低著頭,以恭敬的姿勢回答委託人的問題。

「請不要把我們看成是貪圖財富的人。雖然我們是收取鮮血為代價來賴以維生的無賴之徒,但我們很清楚什麼是名譽與忠誠。」
「呵呵,你聽了不要不開心,我只是想要稱讚你們的最強武器而多說了兩句。那麼,下次也拜託你們了。」
「那是當然。請務必再來找我們。

委託人指示手下搬運裝著報酬的箱子後,馬上就離開了。
引導者確認過箱子內滿載的金幣後,將視線轉往低頭呆站著的黑色影子。
「今天也辛苦你了,我創造的最強殘酷武器。現在是時候好好獎勵你的辛勞了。」
他驕傲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在武器的手上戴上鐵鍊。

「來,快回到你房間。」
經過又長又複雜的通道後,影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長時間以來完美執行無數暗殺任務的人間兵器的房間,維持著他被綁來的那一天的樣子。
他一進到房間,使役者便迅速在他的雙腳銬上腳鐐。
他沒有一絲抵抗地戴上腳鐐,眼神失焦的樣子讓人聯想到斷了線的人偶。
引導者將藥物緩緩餵進葛嵐頓口中後,低聲背誦這些句子。

「父親棄我四次,不死的秘密藏在永恆的黑暗之中。」
「艷紅的花朵知道,死亡從何而來。」
「你是誰?」
「我是死了四次之人的邪念。
」 「你的職責是什麼?」
「我是影子,遵從命令殺人就是我的職責。」
「你想要的是什麼?」
「唯有服從,只有服從。」

葛嵐頓習慣似地,毫不猶疑地一一回答。
引導者對這一切感到滿意,輕輕地抬起影子的頭。

「幹得好。我馬上幫你點薰香,去休息吧。」

鐵門鎖上的聲音響起,葛嵐頓這才低下了頭。怕被引導者發現而拼命忍住的頭痛一時之間爆發。
很快地,令人作嘔的煙從通風口飄進房裡。

「......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整日折磨他的疼痛,不論是靠藥物還是薰香都無法鎮定下來,也不曾消失。
反而注射到體內的藥物越多,痛苦就會越大。
他的身體經過了長期的訓練,已經強化到足以承受各種不同程度的痛苦。
但是,他的精神與身體不同,一直以來必須飽受高強度的洗腦及記憶操縱之苦,並承擔藥物副作用。因此他的精神早已殘破不堪。

他自己也意識到,從某一刻開始常常感受到輕微的頭痛。
但是,這是第一次感到不堪忍受的痛苦。
差點就當場昏過去了,或許今天是他第一次挑戰任務失敗。
對影子來說,無法履行任務是最大的恥辱。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把自己的處境告訴引導者。
雖然他的一切已被侵犯,但在無意中或許仍留有微弱的抵抗意志。

「呃呃...」

葛嵐頓為了克服日益加深的疼痛,而抱頭跌坐地上。

他為了忘記痛苦而試著轉移注意力。
好不容易想起了什麼,
那就是之前親手斬殺的那些人的最後一面。

人類,魔族...不分種族的無數生命在他眼前的畫面上掃過。
死去的人們所留下的疑問、怨恨及詛咒,他全都記得。
就像他靠著的石牆上的刻印一樣,所有死亡剎那都深深銘刻在他的腦海裡。
但是,那一切對他並沒有意義,也沒有引起任何情緒。
他總是淡淡的接受死者們的記憶。
武器從不允許輕率的感情。

頭依然疼痛,
他不自覺的流了滿身冷汗。

「…這一刻…和女神…一起…記得…」
瞬間耳邊傳來了某人的聲音。
帶點混雜的聲音時而清楚、時而模糊的在耳邊響起。
「…和女神…一起…記得…」
「女神?」
葛嵐頓嚇得立刻後退。

每次想起女神兩個字時,腦袋痛得快要炸開了。
為了忍受疼痛而抓地的手指上淤積了大大小小的血漬,
越是要冷靜,腦海裡卻變得更加混亂。
發現可疑行為的使役者和引導者闖進了房間。

「什麼事?」
「好像突然失去理性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快去拿鎮定劑過來,快!」

引導者迅速將藥水倒入了被壓倒在地的葛嵐頓嘴裡。
藥效發作後,他立刻昏睡了過去。

「以這種不穩定的狀態,明天有辦法執行任務嗎?還是用其他影子…」
「不,這個程度足以撐到明天。一切都會如期進行的。」

引導者看著躺在地上的作品憤怒的說道。

「…難道還沒打倒嗎?」
隔天,黑暗勢力在陽光製造的影子之間奔跑著。
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消滅所有隱匿的目標。
目標們的藏身處坐落在森林深處, 像是很有把握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似地被擱置在那裡,雖說是藏身處,但實在太簡陋了。
影子們邊等待時機,邊靜靜的縮小包圍網。
葛嵐頓也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信號。
接著信號一發出,他便收斂呼吸,做好了潛入的準備。

這時,在他的耳邊突然出現耳鳴聲。

「…女神…女神…記得…」

尖銳的聲響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為了克服它,迅速的用小刀刺進了自己的大腿,但依然無效。
這次所感受到的痛苦跟以往完全不同, 眼前的光線隨著心跳任意增幅,眼前的一切事物以誇張的型態扭曲,並快速的搖晃著。
葛嵐頓粗重地喘氣,並用雙手抱住頭部, 他已分不清你我, 連自己到這裡來的目的都想不起來了。
陷入混亂的他喘著氣離開隊形,不顧一切的向前奔跑。
聽到可疑聲音的目標們察覺到苗頭不對,立刻從藏身處匆匆逃出。
一群影子沒有追隨脫隊者,而是聽從命令朝向逃跑的目標們奔跑。

葛嵐頓不停的奔跑, 他的理性因強烈的幻覺、耳鳴,
以及伴隨而來的劇痛而麻痺。
陷入暴走的他只剩下要斬殺某人的強烈衝動,就只有這樣。
「哇啊!」
尖銳的哭聲突然從幻聽的縫隙中傳了過來。
好不容易抬起頭來,他的眼前出現了兩個形體。
雖然因為扭曲的視覺而看不清楚,但顯然是魔族和人類對峙的樣子。
魔族渾身散發的殺意刺激了他, 全身都在慫恿自己去砍殺那個傢伙。
腦海裡響起了引導者的聲音。
「…殺掉吧…!」
他搖搖晃晃的走向魔族,並朝著那傢伙的頭給了致命一擊。

身上沾滿形體倒下時噴出的鮮血,呼吸變得急促的葛嵐頓無力的倒在原地。
他從漸漸模糊的視野中,看到有人正朝向他而來。
但是他還沒來的及看清那個人是誰,就失去了意識。

葛嵐頓突然起了身, 雖然依然感覺到太陽穴刺痛,
但是幻覺或幻聽已完全消失。
他突然發現手中的鉤刃消失不見了, 
這種被任意解除武器的無防備狀態讓他感到很危險。
他趕緊站了起來, 同時蓋在身上溫暖的被子掉落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非常陌生, 日落的陽光隱約灑在小屋子的窗台上,
放有可愛裝飾的壁爐裡點著溫暖的火。
樸素的風景畫的角落像是塗了黑色染料,
只有自己的模樣無法和這平靜的家景融合,帶來了陌生感。
不知從哪裡傳來吱吱的聲音,感覺牆的另一頭有著動靜。
他趕緊躲在家具後方, 為了一口氣壓制對方,只好沉聲靜氣做好準備,
注視著廚房那一邊。

過了一會,出現了一位老太太, 手上的盤子裡裝有剛烤好的麵包。
老太太看到空蕩蕩的床嚇了一跳,

「天啊,這麼快就醒啦?去哪了呢?」
老太太把手上的盤子放在桌上,開始哼著歌整理掉在地上的被子。
葛嵐頓面對意想不到的對象感到很驚訝,
 不知道該怎麼如何反應的他猶豫了一下,
隨後認定老太太對自己沒有威脅。
於是悄悄地出現在老太太面前,
「哎呀,你在那裡啊,最近我的眼睛看不清楚,根本沒想到你會在那裡。」
「....」
「年輕人,你的身體也不好,不要站在那裡,快來這裡坐。我烤了一些麵包,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一隻枯皺的手抓住了葛嵐頓的手臂。
就像是接待熟客一樣,老太太很自然的把他拉到了椅子上。
她看著慌張的神色、遍體鱗傷的臉,安心的笑了一笑。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曾經救過我。我以為要結束的那一刻,你就像影子一樣瞬間出現在我眼前。雖然說這種話有點不妥,但我真的很擔心你永遠都醒不過來。因為你的氣色很差,還一直發出呻吟聲,我以為要出大事了呢。」

老太太把盤子移到了葛嵐頓旁邊, 剛烤出來的麵包香氣刺激了他的嗅覺。
其實自從他變成兵器之後,從來沒有吃過像樣的「食物」。

「來,吃完這個就會有力氣了,不用覺得有負擔,快吃一個吧。」
他對這一切的狀況感到很混亂。
雖然所有的事物都很陌生,但一方面又覺得很熟悉。
老太太毫無防備的接受了可疑的自己,雖然覺得有些不安,
但同時又想要依靠這個溫暖。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向桌上的盤子, 但是馬上又把手收回來了。

「影子應該歸屬於黑暗,光下的影子只是曇花一現。」
引導者的聲音就像回音一樣從腦海中傳來。
影子就應該要待在自己黑暗中的房間裡, 
他是個不被允許待在這種地方的存在。
坐著發呆的他看到了放在壁爐上的小裝飾品, 
感受到一股強烈吸力的葛嵐頓迅速靠近壁爐,
小心翼翼的將裝飾品放在手上。
一尊帶有翅膀的女性形狀,是木製的「小女神像」。
老太太對著以驚訝表情撫摸女神像的他說,

「那個是很久以前我退出女祭司生活時收到的。離開神殿時,大家送給我的珍貴禮物,好讓我隨時可以向女神祈禱。雖然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但那個女神像依然會提醒我,女神與我同在的事實。」

她以思念的表情望著窗外的夕陽。
轟, 突然從年輕人身邊傳來一陣聲響。
匆忙跑到他身邊的老太太,看到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看似像鋒利刀刃一樣永不折斷的年輕人,
抱著女神像坐在壁爐前,靜靜的流下眼淚。
他的樣子就像是嚇得直發抖的小孩子,讓老太太感到不忍心。
她坐在年輕人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孩子,不用擔心。」「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一定會順利的。」
老太太靜靜的在他身邊守了好幾個小時,直到他鎮定為止。

葛嵐頓到了深夜才恢復了平靜。
經歷剛才的事情後,拘束他內心的壓抑之牆最終產生了無法阻擋的大龜裂。
長久以來沉睡在黑暗裡的記憶逐漸復甦, 
家人的笑聲, 他們帶來的慈愛女神故事,
那天為守護家人而抱著死亡的決心,想要傳達女神愛意的夢想。
雖然都是小小的回憶,但對他來說很寶貴,也已足夠。
重新找回自我的事實,帶給他了無限的驚喜與喜悅。

但是,他馬上領悟到, 自己的手浸透著無數人們的血。
雖然並非自願,但是自己砍殺過無數生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滿身充滿血腥味的自己,是個不得活在陽光下的險惡存在。
原來我是「影子」…
「…謝謝妳救了我一命。」
葛嵐頓用著略為沙啞的聲音向老太太道謝。
除了引導者之外,這次是自童年以來第一次和其他人說話。
「謝什麼,我什麼事都沒做呢。」
老太太看著年輕人。
他的兩隻大手微微地顫抖著, 她彎下身子,緊緊抓住了顫抖的雙手。
「雖然我現在已經老了,但我曾經也為人們祈禱過。如果你願意,我想為你向女神祈禱。」

充滿皺紋的小手將溫度傳到了傷痕累累的雙手上。
那個溫度安撫了害怕又猶豫不決的葛嵐頓的內心,並給予勇氣。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他說出了內心最大的恐懼。

「…像我這種恐怖的殺人機器,真的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他用迫切又痛苦的眼神望著老太太, 
她聽完出乎意料之外的話,多少有些吃驚。
葛嵐頓認為老太太得知自己血染全身的真面目後,
會以輕蔑的眼神看待自己,於是感到很害怕。
但是,與他的預料不同,她並沒有放開他的手。
老太太看著葛嵐頓的眼睛說道。

「年輕人,我沒有資格評判你。唯有神與自己才能評判你是不是可怕的人,或值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重要的只有一個,就是接下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如果你用善良的意志度過剩下的人生,那麼與我們同在的女神會為你指引路道的。
你只要過著屬於你的人生就好了。」

溫柔又堅決的言詞。
每一句都打動了他的心,得到了救贖。
像堅固鎧甲般包圍著他的絕望,像是蛋殼碎裂般坍塌了...

瞬間可以感受到小屋周圍有很多動靜。
正在追蹤脫隊者行蹤的影子們,剛好找到了他的所在地。
他知道他們在觀察家裡所有的狀況,正確認可以完美壓制自己的最佳時機。
他迅速確認了鉤刃的位置, 敵人一定會趁他武裝前闖進來。
葛嵐頓小聲的對老太太說,
「請躲好。」
「什麼事…」
「他們的目標是我,奶奶不能被捲入這件事。趕快躲起來…!」
老太太點了點頭,隨即躲藏了起來。他飛快朝著鉤刃的方向移動,
此時小屋的窗戶全部破裂,一群黑暗勢力闖進來了。
所有影子全朝著他進攻, 葛嵐頓迅速跳到後方攻擊了敵人的要害。
那些黑色形體攪和在一起,小屋裡瞬間亂成一團。
「啊啊!」
從某處傳來老太太的尖叫聲。
已抵擋多次進攻的葛嵐頓,很吃力的把頭轉向了發出聲音的地方。
一個影子發現老太太後,粗魯的把她拉了出來。
一刻都不得耽誤,葛嵐頓朝向老太太方向奔跑。
他一口氣砍下壓制老太太的影子後,彎下腰確認失去意識的她的狀態。
突然感到手臂非常疼痛,
原來被刀砍傷而倒下的影子所給他的最後一擊。
他把插在手臂上的短刀拔了出來,短刀的尖端沾有麻痺毒液。

「可惡…」
身體開始急速僵硬, 他為了保護老太太,而勉強起身和身邊的影子們對峙。
但是,他最終還是抵擋不住藥效而倒地。
影子們把他牢牢地綑綁後,離開一片荒廢的小屋,消失在黑暗之中。

葛嵐頓被使役者們拖到了自己的黑暗房間裡, 引導者正在那裡等著他。
他一進到房間,引導者便開心的迎接他。

「歡迎你,我那冷酷又美麗的武器啊。看到你回來,我真的很高興。」
葛嵐頓用憎恨的眼神瞪著長期壓垮他的元兇。
「那個眼神讓我想起了你剛來這裡的時候,那時候的你也不懂得屈服。」

這時藍色面具靠近他,

「我為了征服你的精神,比起其他資源花了好幾倍的功夫呢。集團的某些人甚至說要直接除掉你,確實有些不符成本的部分。但是我沒有放棄你,讓不斷抵抗的你在我面前屈服,實在太有趣了。」
葛嵐頓朝向令人厭惡的臉大力甩動了身子。
「但是,即便花了這麼多的功夫,還是沒能讓你完全服從我。直到現在這一刻,你的內心依舊保留了抵抗我的因素。我不斷在思考要怎麼樣才能完全的消除它。」

引導者輕輕的比了個手勢,馬上有個人被拖進了房裡。
葛嵐頓一眼認出了那個人, 被拖來的人就是幫過他的老太太。
老太太受了點驚嚇,但是看起來沒有受傷。
他內心鬆了口氣,為了安撫受到驚嚇的她,於是看向她稍微點了點頭。

「聽說這位婦人一直陪伴著你啊?」
「我很感謝妳幫我保管我的武器,還如此善待他,婦人。」
引導者向癱坐在房間中央的老太太默默的敬了禮。
「托妳的福,生鏽的劍將會重生為最強的兵器。」
引導者的話剛說完,葛嵐頓還來不及反抗,
使役者們就逼他跪下,並開始在脖子後方注射不明液體。
強制注射的東西沿著血管快速擴散到了全身。
不久後,全身感到像是被煉獄中的火焰燃燒般的痛苦。
他眼前看到的都是強烈的大火,聽到的都是參雜詛咒的怪聲。
忍無可忍的葛嵐頓用頭撞地,並發出了尖叫聲。
引導者開始圍繞在他的身邊,囔囔著讓人聽不懂的單字。
他吐出的話語成了強烈的束縛,狠狠的壓制了趴在地上不斷喘氣的葛嵐頓。
對於不斷掙扎的他灌輸一種唯一的意念,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老太太在一旁觀看了這可怕的場景。
年輕人受折磨的樣子實在令人慘不忍睹,既淒慘又殘酷。
他到底受過多少這種痛苦,她完全不敢想像。
她突然想起年輕人提出的寂寞又悲傷的問題,
「…向我這麼恐怖的殺人機器,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年輕人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了那句話。
也不知道他所承擔的包袱重量,就輕易給予安撫,老太太對此感到非常內疚。
只要能夠拯救那可憐的靈魂,只要自己的犧牲能夠稍微減輕他的痛苦,
她認為自己在這裡變什麼樣子都無所謂了。
老太太急忙站起來,用雙手擋住了倒下的年輕人和使他痛苦不堪的惡毒分子。
他看到這樣的情景後,似乎已在預料之中,便向年輕人大喊著,

「來,葛嵐頓!你親手殺死這個女人吧!」
那一刻尖叫聲停止,房內陷入一陣恐懼的沉默。
趴在地上的黑色輪廓慢慢起身後,握住了自己身邊的刀。
影子的雙眼充滿了痛苦與狂氣,
引導者用充滿喜悅的聲音再次吶喊,
「葛嵐頓啊,趕快砍斷你最後的缺陷吧。砍斷你那小小的意志殘骸,消滅你真正的敵人!」
影子沒有任何抵抗,搖搖晃晃的站在老太太面前,高高舉起刀刃。
老太太望著呼吸急促的年輕人,
在他那充滿痛苦的臉上流著淚水與鮮血,
在人生最後時刻,她很想為年輕人的靈魂祈禱。
老太太雙手合十低下頭來。
「...!」
房間裡響起了砍斬空氣的聲響,
接下來就聽到有人倒下的聲音。

老太太停止祈禱睜開雙眼, 倒下的人不是自己。
葛嵐頓以奇怪的姿態俯瞰著倒下的引導者與使役者們。
長久以來支配他的主人與其部下們,沒能留下一句遺言,
就被自己養的狗殺死了。
他們的最後一刻非常的空虛。

老太太走到葛嵐頓身邊看了一下他的狀態, 他看起來依然十分痛苦。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
「來,我們回去吧。」
不久後,葛嵐頓揹著老太太,在走過數百次的長長通道奔跑著。
他以驚人的速度不斷砍斬從某處湧出來的影子。
他邊消滅影子,邊一一打開了所有的鐵門。
跟過去的自己一樣,從某處綁架過來的孩子們從房裡逃出後,
朝向通往外面的門跑走了。
確認孩子們的安全後,他把周邊的篝火弄倒在地上。
火勢沿著柱子往上竄燒,瞬間延燒了整個空間。
整個通道充滿了濃濃的黑煙,
追擊他的影子們在濃煙中徘徊、被火焰吞沒之際,
葛嵐頓和老太太一起逃到了逃生口。

逃生口的門被開了一小縫, 從門縫中可以感受到溫暖的陽光,以及溫和的風。
在這裡經歷的一切就像跑馬燈一樣在眼前飛過。
就跟某天一樣,他依舊記不得該回到哪裡。
但是此時剛那個時候不一樣,
因為牽著猶豫不決的手,帶領他朝向光明前進的人就在身邊。
他小心翼翼地越過了門檻,
終於擺脫了束縛自己的一切。

葛嵐頓和老太太一起回到了他的小屋,
他為了向老太太報恩,而留在她身邊幫忙修理小屋。
老太太也甘願為無處可去的他提供住處,
很快老太太與葛嵐頓將兩人的關係視為母子。
他過著和平的日子,精神失常的狀態也漸漸復原了。
畢竟長期以來透過各種方法洗腦,
因此後來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恢復正常及找回自我。
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太太總是陪在他身邊,
在物質和精神上幫助他恢復健康。
像是在補償他失去的歲月,幸福的回憶越來越多了。
隨著新經驗的累積,消失的過往記憶也開始找回來了。
他心裡存著一絲遲早和失散家人相遇的希望。

隨著時間流逝,葛嵐頓的身體與心靈都找回了平靜,
終於鼓起勇氣面對自己黑暗的過去。
經過老太太長期的勸說,他決定利用自己的「才能」幫助人們來贖罪。
他拿出長期未使用的裝備與武器放在桌上,
這些曾經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從白布裡透出來的冰冷金屬依舊以血鍛鍊、充滿殺氣。
他輕輕的摸了一下刀刃。
用這把刀砍殺的無數生命不會再回來,犯下的罪行也不會消失。
這個代價就是永遠當不了兒時的夢想,為女神傳達愛意的傳道者。
但是,只要從現在開始用善意揮刀,拯救珍貴的事物,
讓自己的罪行得到些許寬恕,這樣就滿足了吧。

葛嵐頓剛好看到附近的村莊傭兵團徵傭兵的公告,
那個地方從不過問過去,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他們都會欣然接受。
他認為加入傭兵團是個可以發揮能力的好機會。

隔天,葛嵐頓在老太太的送別後離開了心愛的小屋。
他把鉤刃緊緊綁在腰上,然後前往了庫漢村。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他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挑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