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最後一次。你見過這個人嗎?」 溫柔的嗓音貫入耳中,男人勉強地張開腫脹的眼皮,瞄見地上的懸賞單。 褪色的懸賞單上畫著一名戴著大禮帽的男子。 像是在嘲笑被綁縛在地的男人,畫中男子的表情似笑非笑,帶有一絲嘲諷。 「……我,我不知道。我再怎麼大膽,也不敢對這樣的大人物下手……」 「哎呀,你的回答應該更慎重點的,『屠夫』。」 「哎,我是說真的……求求你相信我吧……」 在城市的朦朧夜色下,他對跨坐在建築物外牆上,輕撫著劍刃的女人低聲哀求道。 幾分鐘前,他還是以殺人手法──用巨大的鐵棒砸碎敵人的腦袋──而被稱作「屠夫」的男子。 但現在,正被繩索緊緊綑綁住,經歷著一生最大的屈辱。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方才連續猛擊的影響,腦袋昏沉沉的,摸不著頭緒。 不是應該像平常一樣,給跋扈的魔法師們一點顏色瞧瞧嗎? 是把生鏽的鐵棒交給鐵匠後,從鋪子裡出來的時候嗎? 還是在巷子裡,邀請偶遇的美女共飲一杯,試圖調戲的時候? 「……好吧,我相信你。」 原本還在牆上撫摸著佩劍的女人,以輕盈優雅的身法著地。 高跟鞋發出「叩叩」的聲響,慢慢地走向男子。 寒風輕輕撥動粉紅色的頭髮,飄散出強烈的花香。 男人也不由自主地聞了一下,即便他的鼻頭在稍早前已被壓碎。 她把又長又鋒利的劍刃伸進男子的下巴底下,輕輕地抬起他那僵硬的腦袋。 「唉,真可憐。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我對你沒有興趣了,馬上就會送你離開。」 「你,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要放你走的意思。」 像是在哄騙哭鬧的孩子一樣,女人溫柔地答道。 男人的心開始浮現安全感,同時也涌上無法忍受的恥辱。 「屠夫」可是賭上一切,跪舔別人腳上的皮鞋,鑽過跨下,從底層一步步積累起來的榮耀。 卻僅僅因為一次的鬆懈,就跪在嬌弱的女子面前乞求饒恕。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嚥下這口氣。 「……看我折斷你這傲慢女人的脖子。」 髒話剛到嘴邊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對女人露出惹人悲憫的神情。 他迫不及待從束縛中解脫,用那雙強而有力的手握住那白皙而纖細的脖子。 「快鬆綁吧,手腕都被劃傷了,很疼的呀。」 「好,好,我可沒有折磨你喔。」 女人輕笑著,收起了佩劍,朝男人慢慢走近。 為了不要錯過女人放鬆戒心的瞬間,男人繃緊了神經,細數著女人的步數。 叩叩 叩叩 叩叩 隨著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花香漸漸濃郁了起來,方才還在男人腦中盤算著的念頭神奇地消失了。 女人來到了男人跟前,俯下身子,讓視線與他保持水平,微笑著。 月光映照下,女人的臉龐像是珍珠般閃耀,那模樣實在是過分美麗…… 就像是展翅高飛的天鵝一樣,是自己這類的市井小人所不能想像的。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迷人的姿色,剎那間…… 「騎士來到了舞台的另一端,狠狠地教訓早已疲憊不堪的惡棍。」 「!?」 啪! 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女子的巴掌便夾著月光的餘輝飛了過來。 「是的,是的,這是最後環節了。現在要在你身上留下不會忘了我的珍貴回憶。只要老實點,疼痛也會少一些。。」 啪! 啪! 男子的臉被接二連三地無情猛擊…… 啪! 啪! 啪! 結果,直到男人兩頰浮腫的倒地前,女人的手都沒停下來,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 「哎呀,已經倒下了嗎?」 看到醜陋的罪犯在自己的演出下被逼入絕境,便將佩劍華麗地返回腰間,低聲吟詠道: 「惡棍倒下,人類和精靈們齊聲歡呼……。」 然後,她深深鞠躬,似乎在回應觀衆的歡呼聲,若有其事地向明月高掛的夜空致意。 「非常感謝各位觀眾今晚的觀賞。」 ----- 「受不了~真是沒意思的男人。」 女人輕易地將大漢扔在地上。 他似乎早已失去了意識,趴在地上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什麼啊,這是『屠夫』吧?」 「你是說那個『屠夫』嗎?」 「是啊,就是把培提爾弄成殘廢的那個齷齪通緝犯。」 「……逞兇鬥狠,最後還是吃上牢飯了啊。天知道這傢伙讓多少人傷透腦筋。」 「嗯,結果落到這種下場。這樣的話,培提爾也會感到欣慰吧。」 翻看男子身體的兩名騎士似乎是熟識,處理完犯人後,便將視線轉向了靠在門邊,雙手抱胸的「賞金獵人」。 捲曲的粉紅色長髮和如寶石般閃爍的眼珠,穿戴綴有羽毛的鎧甲。是能在腦海中久久無法忘懷,兼具華麗與美麗於一身的女人。 或許「賞金獵人」的稱號根本配不上她。 「嗯……總之非常感謝你幫我們處理了這麻煩事。懸賞金就到辦公室那邊領取吧。」 「好的,雖然我的目的不是為了錢,但確實是個辛苦的夜晚。」 女人輕聲地回覆。 「那麼,之後再見囉,各位騎士大哥。」 「咦?等一下……」 其中一名騎士急忙叫住準備轉身離開的女人。 他脫下頭盔瞪大眼睛,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直盯著眼前的賞金獵人。 「仔細一看,你好像有點面熟。好像之前在哪兒見過……」 「喂,你該不會是在搭訕吧?真是丟騎士的臉。」 「不,不是那樣……我真的在哪兒見過……」 在沉思了許久之後,騎士終於提到了「某個名字」。 「請問,你是不是……『特蕾西亞』?曾經演出過《天鵝騎士》的演員……」 「…………」 當女人停下走往騎士團辦公室的腳步時,確信自己猜測的騎士連忙補充了幾句。 「特蕾西亞小姐,我是您的忠實粉絲。幾年前您來羅切斯特巡迴演出時,所有場次我都看了。」 「泰莎……」 「咦……?」 「現在,請叫我『泰莎』。」 女人轉過身走出騎士團事務所,再次走進冷風流竄的深夜都市裡。 結束一天瑣碎的工作後,她像往常一樣在街上閒晃,然後去了一家在白天時留意到的小酒吧。 她選了一個噪音較小,能環顧酒吧內所有顧客的座位,喝著一杯冰涼的泡沫啤酒,環視著四周。 看著那些被困在各自的牢獄中,只能透過酒精重生的人們。 期待在他們之中出現那令人憎惡又思念的臉龐。 女子掏出了一張褪色的懸賞單,攤在一張舊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粗劣的模擬畫像: 通緝犯。 怪盜H。 別名為「寶石商」的魔法師。 生死未卜。 她追逐著這個似有似無的背影已經好多年了。 為了這個男人,她拋棄了演員的生涯,成爲一名賞金獵人,漂泊在各種大大小小的城市,追蹤著他的行蹤,並用護手刺劍無情地整治沿途的暴徒。 但今天就像最近幾週一樣,沒有任何進展。 在幾個星期前,她得知了「發出神祕光芒的寶石」在黑市上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消息,因此來到了羅切斯特。 透過周密的調查,找到了一位只經手貴重物品的罪犯。 但那個叫「屠夫」的男人卻一無所知,是個低賤且微不足道的男人。 怪盜每次都這樣捉弄著她。 就像躲藏在暗處偷偷觀察著她一樣,一旦她想放棄追擊,就故意留下線索。 假如她過度接近,就會隱藏行蹤。 「美麗的特蕾西亞。」 他用低沉的聲線輕喚她的名字。 即使時光流逝,耳邊依然迴盪著那清晰的聲音,還有從壓低的大禮帽底下投射出的深邃眼神。 為了達到目的,她什麼都願意。 「……等著看吧,絕對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看著懸賞單上神情詭譎,嘴角似乎微微上揚的男人,女人低語道。 就在這個時候。 「……這裡,麻煩再一杯。」 一縷聲音把陷入深思中的她拉回現實。 那是和先前在想像中聽到的,十分相似的低沉嗓音。 「該不會,是他嗎?」 她瞪大眼睛,急忙尋找聲音的主人。 然後,他發現了一位眉頭深鎖的男子。 剛進入酒館的他坐在她附近,整理從背上卸下的弓箭和箭筒。 「啊……」 不知道是受到搖曳燭光的影響,還是過往的情緒一湧而上。 或著是幾個月來的徒勞無功,使她急著想抓住最後的浮木。 她覺得男子的側臉和懸賞單中的男人神奇的相像。 好奇心生的她毫不猶豫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向男人走去。 「……真是難熬的一天,不是嗎?」 「……?」 面對突然搭訕的女人,男人投以了無心的目光。 「沒有一件事情順心。不管怎麼追趕,都總是撲空。被糟糕的記憶深深刺痛著。」 「…………」 似乎對女人的話不感興趣,男人自顧自地喝著啤酒。 近距離看他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整潔利落的臉截然不同。 蓬鬆的金髮和未修剪的鬍子。 加上緊閉的雙唇,說明他並不怎麼與人交流。 但是也正因如此,男人反而成為了很好的傾訴對象。 反正是之後就不會再見的人。 是他的話,似乎就可以稍微排解一下,向他訴說自己的過去。 她心中突然產生了這份衝動。 「可以的話,能聽我說說話嗎?今天不知怎地,回憶總是浮上心頭,需要好好釋放一下。」 男人依然用漠不關心的眼神回答道。 「隨你便。」 「呵呵,謝謝。對了,我以前是演員。所以,我會用表演的方式來述說。不錯吧?」 女人坐在男人身旁。 慢慢陷入漲起的記憶之中。 ----- 你聽過兼具華麗形象與文化底蘊的城市──「羅德魯班」──嗎? 羅德魯班是連接西方大陸、南方大陸以及莫洛班島嶼的巨大貿易城市。 那裡就是我──「特蕾西亞」的故鄉。 年幼的我出生在一個失去了過去的榮耀,沉淪在深淵的沒落貴族家庭中。 和年邁的祖父母、虛榮的父母以及生來便飽受貧困的年幼弟弟們一起生活在久未管理而變成廢墟的宅邸裡。 特蕾西亞用冷靜的語氣,將父母的糟糕行徑娓娓道來: 懶惰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無法忘懷逝去的榮景,揮霍著剩餘的財產。 但對於裝扮自己這件事倒是很殷勤,仍然參加著各種上流名媛舉辦的派對,罔顧年幼的孩子們因為飢餓而嚎啕大哭。 迫於父母的不作為,家裡經常被債務和貧窮所困擾,處境一天比一天艱難。 為了家人,特蕾西亞每天早上都咬緊牙關出門尋找工作,宛如她才是一家之主。 揹負著父母及弟弟們的哭鬧聲,她為了掙錢,只能日日埋頭於工作。 當然,父母也有自己的計劃。 為了重振家聲,再次打入上流階層,必須把自己美麗的女兒特蕾西亞嫁給有財富、有權力的人。 當時的羅德魯班受益於貿易的興盛,出現了許多富可敵國的商人,憑藉巨大的財力,一舉征服了羅德魯班的社交界。 每天都要舉行盛大的派對,鞏固自己在國內外的地位。 但是歷史悠久的貴族們並不輕易承認他們,只將他們視為沒有背景的暴發戶,無視他們的存在。 因此,他們不惜與沒落貴族聯姻,甚至用錢買下名譽和身份。 父母打著的如意算盤就是販賣女兒美麗的外貌及唯一值得驕傲的血脈來扭轉自己的命運。 「……真是令人心寒。」 原本在一旁靜靜聽著的男人開口評論道,女人不由得噗哧一笑。 他坐在那裡似乎毫無興趣的樣子,但其實很認真地傾聽她的話。 「看樣子我的演技還沒生疏。」 獲得意外反應的她,更加賣力地繼續說道。 被現實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美麗的特蕾西亞這時就會閉上眼睛,想著「舞台」的模樣。 雖然沒有人知道,但她擁有優秀的表演天份。 她是個出色的「演員」。 她偷偷地跑去試鏡,爭取演出角色的機會,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戲裡充當配角。 舞台總能提供她最需要的東西。 就是當情緒湧上後,在高潮時流淚的強烈「解放感」。 在飾演他人的時候,能擺脫如監獄般的現實,獲得暫時的「解放」。 我不是飽受生活之苦,必須養家餬口的特蕾西亞,而是一名美麗的牧羊女;一位受到貴族少爺仰慕的侍女;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的精靈。 因此,她一有空就投入演技的訓練,比任何人都努力。 夢想能早日擺脫「無名」的標籤,以主角的身分堂堂正正地站在觀衆的面前。 但是,美麗的特蕾西亞能獲得的機會總是有限。 因爲比起演技,她被賦予的經常是只需仰賴美貌的角色。 無論訓練得多麼徹底,無論表演得多麼精彩,都沒有任何進展。 結果,連她僅存能依靠的「舞台」也把她束縛在特定的框架裡。 急著一展長才的特蕾西亞的內心開始慢慢枯萎。 像是跌入圈套而無法動彈的野獸一樣,她漸漸失去了活力,甚至放棄了生存的意志。 ----- 某一天,太陽逐漸西沉。 特蕾西亞呆坐在房間的一個角落,突然聽到父母的喊叫聲。 「今天是社交界名流「魯比利」舉辦假面舞會的盛大日子,為什麼還待在房間呢。」 「還不趕緊找個不錯的新郎人選,留下好印象吧,懶惰愚蠢的傢伙。」 父母站在可憐的特蕾西亞兩旁,大聲斥責道「離開這個家」。 受不了折騰,特蕾西亞走向了衣櫃。 不過與父母所期望的相反,她沒有穿豪華的長袖禮服,而是穿著根據自己喜好改造的綠色裙子和面具,並配戴白色的假髮出門了。 也許是對父母的最後一點抵抗吧。 她在晚霞將魯比利的宅邸染成朱紅色的時候抵達,雖然舞會還沒有正式開始,但已經熙熙攘攘。 身穿五顏六色禮服的貴族們拿著五光十色的酒杯,相互問候和擁抱,十分熱鬧。 但特蕾西亞對眼前的派對沒有任何興趣。 幾位向她搭話的人都被她冷冷地迴避了。 她穿過了宴會廳,步行在走廊上,往寬闊的露臺走去。 爲了緩解鬱悶的心情,順道欣賞著宅邸窗外的景色。 離大宅邸不遠處的湖邊,有一處特殊的鹽盤地貌,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大地異常美麗。 特蕾西亞本來是會被那美麗的風景所感動的……但對於自己的一切感到幻滅的她,看不到絲毫自然之美。 她思索著: 如果一輩子都做不了自己,她還有理由必須熬過如此嚴酷的一生嗎? 與其被生活束縛一輩子…… 是不是還有其他選擇呢……? 就在此時。 喀嚓 唧── 奇怪的聲音傳進了特蕾西亞的耳裡。 像是悄悄打開房門的聲音從擺飾著鎧甲的走廊盡頭傳來。 她依循著聲音,徐徐地深入走廊,悄悄地環顧四周。 颯── 過了一會兒,從某個房間中出來了一個披著長披風,頭戴帽子的身影,她差點發出驚呼聲。 那個男人挾著鑲有寶石的瓷器,目測起來應該價值十分昂貴。 但不論如何,可以肯定出大事了。 而她,偶然地成為了目睹「怪盜」作案的目擊者。 他似乎還沒有察覺到特蕾西亞的存在,冷靜地執行現場的善後工作。 從沉著、熟練的態度來看,他並不是一個臨時起意的小偷,而是一位知其門道的專業人士。 看到這場面,特蕾西亞的心臟像是快跳出來一樣。 即便沒有和人決鬥過的經驗,但她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想要阻止眼前男人的衝動。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暴徒,但反正……也沒什麼可失去的。」 既然沒什麼可失去的,那就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吧。 特蕾西亞下定決心後,急忙查看四周。畢竟想制服小偷,至少要有件武器才行。 她小心翼翼地卸下了裝飾用鎧甲上的佩劍,毫不猶豫地跟在「怪盜」後頭。 ----- 「呼……呼……快停下來!把東西還來!」 她對著怪盜喊叫道。 特蕾西亞執著地緊追在「怪盜」身後。 像是釋放長久以來壓抑的感情一樣,她拿著裝飾用的護手刺劍一路狂追。 察覺到追擊者的怪盜也加快了腳步。 每當怪盜的指尖閃爍著神祕的光芒,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逐漸拉大。 但沒過一會兒,怪盜似乎看出了她是個「不熟練的」追擊者。 隨著時間的推移,怪盜微妙地調整了速度,似乎是刻意與她保持適當的距離。 越是看他這樣,不服輸的特蕾西亞越是奮力地追上去。 支撐她的究竟是嚴格的表演訓練鍛鍊出來的身體,還是因爲緊張感而產生的腎上腺素呢? 即使已跑了好一段時間,她也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原本頹靡的精神變得格外的清爽。 現在看來,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捉拿怪盜或是奪回瓷器。 而是想燃燒全身的熱血,獲得比在舞台上更強烈的「解放感」。 特蕾西亞追逐的是這種感覺。 「呼……呼……」 呼吸急促的她抵達了大宅邸附近的「鹽盤」。 餘暉將天地暈成一片杏色,彷彿置身在無盡宇宙的延伸之中。 當她意識到自己站在如夢似幻般的景色時,特蕾西亞被難以言喻的奇妙氣氛圍繞著。 產生了「也許怪盜是故意將自己引到這裡」的想法。 特蕾西亞大口吸著新鮮的空氣,試著平緩跳動的心。 在這天地一色之處,只有特蕾西亞隻身一人。 沒有父母,沒有弟弟們,沒有貶低自己的人,更沒有被人指指點點的生活。 事實上,她好久沒有「活著」的感覺了。 這奇妙又強烈的「解放感」。 更勝舞台上的好幾倍。 她閉起眼睛,任憑全身倘佯在感官衝擊的漩渦之中。 在她睜開眼睛後,一位「紳士」出現在她面前。 雖然被突如其來的登場所驚嚇,特蕾西亞仍迅速地收拾了心情,假裝鎮定地開口道。 「你……就是我在追趕的小偷,沒錯吧?」 「是,沒錯。」 低沉且渾厚的嗓音。 他立即承認了身份,毫無隱瞞的打算。 與緊張的特蕾西亞不同,紳士表現得氣定神閒,非常泰然自若。 似乎很享受當下的情況。 「到此為止了,放棄吧。只要乖乖地把寶物還來,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 特蕾西亞勇敢地喊道。 事實上,她很清楚眼前的對手比自己還強上許多。 從先前的追逐戰可得知,他是個技巧純熟又懂得使用魔法的慣竊。 但是特蕾西亞不願就此打退堂鼓。 都來到這裡了,夾著尾巴逃走不是她的處世之道。 於是,她又向前邁了一步,將圓鈍的劍尖指向紳士的胸口。 「……你……看起來不怕我呀。」 低沉且溫柔的嗓音再次響起。 紳士推開了劍刃,一步步靠近她。 「別動,再靠近的話,我就出手了。」 儘管語帶威脅,他仍持續逼近,不理會警告。 就在她苦惱著是否該揮劍的時候,紳士突然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是在大宅邸中看過的,鑲著寶石的美麗瓷器──閃閃發亮,和腳下的鹽沼相互輝映。 「收下吧,這個對現在的我沒有任何價值了。」 她猶豫了一下。這分明是陷阱。 但紳士的眼神太純淨了,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彷彿這東西瞬間失去了魔力,對他沒有任何價值一樣。 於是特蕾西亞便糊里糊塗地取回贓物。 「為什麼要還給我?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潛入大宅邸的嗎?」 「是啊。嵌在上面的,是來自東方名為『玉』的珍貴寶石。但是,我已經不需要了。所以還給你。」 雖然能感覺他刻意壓抑情感,但溫柔的語調仍攻陷了特蕾西亞的心房。 相信他沒有攻擊的企圖後,她稍微放下了戒心。 打算好好觀察紳士的樣貌。 將劍收至腰間,走近並上下打量他的臉孔和裝扮: 乾淨、端莊、一對散發知性又犀利的深邃眼睛。 修剪整齊的鬍鬚使得年齡難以估算,但從大禮帽與服裝款式來看,他應該是屬於上流階層的人士。 雖然上流階層的人不太可能從事盜竊,但也不減他「紳士」的氣質。 像是能看透內心深處似的,他和我相視許久。 從瞳孔慢慢鑽進我的靈魂。 我們兩人之間產生莫名的親密感…… 回過神後,我正可笑的向他傾訴著私事。 他則是默默地在旁邊聽著我那乏味又悲哀的故事。 最後,他終於開了口,用低沉的嗓音留下了我最珍貴的一句話: 「你比我看過的任何寶石都還價值連城。雖然魯莽,但有過人的勇氣,充滿夢想和才能。雖然現在只是原石,但再研磨一下,很快就能展現出美麗的光彩。」 從出生至今,沒有人肯定過她。 她是被迫放棄夢想,備受煎熬的大小姐。 是被當出氣筒的女兒。 是徒具外表的無名演員。 只有紳士一人看見了隱藏在岩石底下的璞玉。 因爲這句話,特蕾西亞得以重新綻放。 當他準備離開時,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希望未來能再次見面。 「特蕾西亞,我的名字叫特蕾西亞。」 「……特蕾西亞。」 低沉的嗓音複誦了一遍,簡單道別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會再見面的。」 特蕾西亞回到大宅邸,將瓷器還給了魯比利。 原先還灰心喪志的他,看到特蕾西亞將瓷器安然無恙地帶回來,瞬間破涕為笑。 當然爾,當晚舞會的主角自然非特蕾西亞莫屬。 各界人士蜂擁而上,讚賞她敢於追回貴重寶物的勇氣及才能。 她也順水推舟,藉此在大家面前展示了一番出色的演技。 就這樣,特蕾西亞。 不,泰莎,度過了至今都無法忘懷,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的夜晚。 在大家的注目和喝彩中,盡情表現自己。 ----- 「啊,真是殘酷。不過黑天鵝啊,直到鮮血染紅我純白的羽毛前,我都不會放下手中的劍。」 戲台上高潮迭起。 座無虛席的劇場裡,觀衆們都屏住呼吸,注視燈光下的女伶揮舞著護手刺劍。 他們被鏗鏘有力的念白和全心投入角色的熱情深深吸引,一謝幕便如觸電般從座位上彈起,報以如雷的鼓掌及歡呼。 「謝謝。非常感謝。」 特蕾西亞面帶微笑,深深一鞠躬回報如雪片般飛來的花束及觀衆的熱烈迴響。 也對自己的演出感到滿意。 帶著同台演員的鼓勵和戲迷們送來的禮物,她關上了化妝室的門,像是卸下了一直繃在弓弦上的心,滿足地嘆了口氣。 這時,從化妝室的一角傳來了低沉渾厚的嗓音,她立刻回以燦爛的笑容。 「今天的表現也很棒喔,特蕾西亞。」 「……您,果然來了。」 在如夢境般的舞會結束後,特蕾西亞的人生迎來了美妙的轉變。 她抓住了讓大家見識自己的機會,站上了更好的舞台。 以天生的魅力及出色的演技,一下子就擄獲了觀衆的心,開啟了職業演員的生涯。 「沒落貴族女兒」在不覺間被「前途無量的新秀」的封號所代替,名氣越來越大。 父母不再欺負她,弟弟們也不再因爲肚子餓而哭嚎。 長久以來壓抑著她的壓力消失了。 事事一帆風順。 特蕾西亞把一切都歸功於怪盜「紳士」。 那天的溫情喊話緊緊抓住了想要放棄的她,鼓舞她戰勝苦難。 把紳士偷偷放在心裡的特蕾西亞期待著能再次相見的那天,對所有工作都竭盡所能。 最後,在她首次擔綱主角的演出結束當天,紳士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不同的是,他的身分不再是「怪盜」,而是位「隱世貴族」。 紳士對憑藉自己的能力爭取到機會的特蕾西亞感到非常自豪。 他以特蕾西亞的監護人自居,開始在幕後支持她。 他們倆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特蕾西亞也逐漸明白了紳士隱藏在斗篷下的另一面: 紳士。 怪盜。 著名的寶石大盜,同時也是名魔法師。 因爲只竊取最珍貴的寶石,所以被冠以「寶石商」的外號。 但不管造成多少財產上的損失,他也不會取人性命。 寶石到手後便轉身逃走。 「為什麼要偷寶石呢?」 每當特蕾西亞問起時,他總會擠出難以捉摸的微笑,然後表示「一切都是為了研究『寶石魔法』」。 紳士把全部的心力都傾注在自己發明的魔法上。 將魔力注入「寶石」之中,成為汲取魔力的泉源,所以又稱作「寶石魔法」。 只要配戴含有魔法的寶石,就連魔法領悟力低下的人也能施展出一定程度的魔法。 雖然無法長時間維持著效果,但「強化身體」、「製造幻影」都是效益極高的魔法。 不過有優點同樣也有缺點,那就是「並非所有寶石都能注入魔力」這個致命傷。 該寶石是否能注入魔力,必須實際注入才會知道。 如果注入失敗,寶石便會瞬間失去原有的光澤。 只有極少數的寶石能注入完整的魔法。 所以爲了這個所費不貲的魔法,紳士投身為怪盜,尋找著能成功注入魔法的寶石。 他除了是位優秀的魔法師,劍術上的造詣也很出色。 全仰賴劍術與寶石魔法天衣無縫的搭配,才能在漫長的偷竊生涯中躲避追捕。 如此文武雙全的紳士,藉著與特蕾西亞朝夕相處的機會,將怪盜的經驗與魔法師的知識都傳給了她。 甚至為了紀念首次相遇的情況,教導她「護手刺劍」的使用竅門,連同獨家的寶石魔法也一絲不苟地傳授。 平常,他沒什麼感情起伏,也不太會吐露心聲,唯有在教導特蕾西亞的時候,能感受他散發出純粹的快樂。 為此,聰明伶俐的特蕾西亞總是勤奮地學習,只為了能多看幾眼他的笑顏。 隨著時間的推進,她施展魔法與劍術的身影逐漸和紳士重疊。 只要她手持鑲嵌了寶石的護手刺劍,便能完美模仿靈活運用二者的怪盜。 作爲眾人讚譽有加的女演員和憧憬之人的學徒,特蕾西亞生活在無以倫比的幸福之中。 和亦師亦戀人的紳士共享了歲月,對他的感情也更加深厚。 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她敞開心扉的人。 也是給了自己生存意志的恩人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聽著他低沉的嗓音輕喚自己的名字,天真的特蕾西亞什麼都願意去做。 什麼都願意。 ----- 有一天,紳士在和特蕾西亞共進晚餐時,悄聲說道。 「是時候離開羅德魯班了。」 「什麼……!?」 聽到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特蕾西亞從位子上彈了起來。 曾以為兩人要一直在一起是彼此的共識,怎麼會突然迸出這麼殘酷的話呢? 「告訴我,理由是什麼?」 「不久前,我打聽到『無瑕珠寶』的下落。」 「……!」 紳士以不曾見過的奇特表情接著說道。 在消弭怪盜活動的期間,他得知了能完美注入魔法的寶石即將在羅德魯班市立博物館展示的消息。 他決定重操舊業,寶石到手後就遠走高飛,繼續完善寶石魔法的研究。 「但是……市立博物館常駐著羅德魯班騎士團。況且又是那麼珍貴的寶石,勢必日夜都在森嚴的警備之下。萬一被抓住,你……」 「不管怎麼說,要他們網開一面是難上加難。」 「…………」 特蕾西亞死盯著紳士。 心如刀割,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過…… 「所以,我需要你。特蕾西亞。」 「你說……需要我嗎?」 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和寶石一樣美麗的特蕾西亞,你是這個世界上和我最相像的人。和你分手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完成這檔事後,我希望和你長相廝守。」 語畢,紳士把一個小盒子遞給了她。 打開後,裡面是一顆散發著奇妙光芒,玲瓏且巨大的「黃蛋白石」。 「這是我要送你的禮物。裡面有著最純淨的魔力。」 「……很適合我的護手刺劍呢。」 特蕾西亞將它嵌入護手刺劍上,輕輕地揮動了一下。 真的就像紳士所說,能感受到比過去都還強烈的魔力在全身流動。 「成爲我的替身吧!特蕾西亞。成為我計劃的一部分。待寶石到手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裡,環遊整片大陸。」 就像初次見面時一樣,他直視我的雙瞳,如此說道。 用那雙永遠充滿信心,如鏡面般的深邃雙眼。 從初次見面就一直仰慕著的神祕男子。 如果跟隨他,只能放棄好不容易起步的事業,重新來過。 最糟糕的情況,是可能永遠無法再站上舞台。 但就算如此,和這個相比,自己短暫的事業根本不算什麼。 因為當初如果沒有遇見紳士,就不會成就現在的特蕾西亞。 「好的,赫克托。我會扮演最好的你。」 特蕾西亞撲向了紳士的懷抱。 感受著他輕輕地梳理她秀麗的長髮。 並想像著與他一起從華麗的舞台上退隱,從此寫下美麗的結局。 ----- 幾天過後,在騎士們嚴加看守的羅德魯班市立博物館外頭。 做好萬全準備的特蕾西亞和怪盜隱匿於黑暗之中。 為了喬裝成怪盜的模樣,她頭戴大禮帽,身穿長披風。 檢查完自己的護手刺劍後,她向怪盜點了點頭。 「無瑕珠寶」收納在博物館的特別展覽廳裡,是比中央展覽廳更深處的地方。 加上是極其貴重的展示品,所以警備也格外嚴密。 怪盜給了她兩點指示: 在他接近特別展覽廳時,在中央展覽廳吸引騎士們的注意;收到信號後,前往事先準備的逃生路線,並幫助他脫逃。 成功逃出後,便搭乘事先準備好的船,遠赴西方大陸。 被陰影隱藏住臉的怪盜低聲問道。 「害怕嗎?特蕾西亞。」 並不是虛張聲勢,她是真的未感到一絲畏懼。 反而覺得這一切都很熟悉。 就像拉開序幕前,在燈暗處聽著觀衆們期待的呼吸聲,和自己噗通的心跳聲。 宛如置身在即將開演的舞台上。 「完全不會。」 她輕鬆應答。 今天的演出要完美落幕。 因為我要和他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Stand-by cue!(準備,開演!)」 像過去在舞台上的習慣一樣,特蕾西亞像下定決心似的對自己發號施令,深吸一口氣後緊跟在怪盜身後,潛行於黑暗之中。 「有小偷!!!入侵者出現了!!!!!!」 因奇襲而驚慌失措的騎士們高聲呼喊著,往中央展覽廳的位置靠攏。 「怪盜」背對著巨大的玻璃窗,和灑下的月光一起輕盈地落在台階上,並誇張地擺動著披風。 然後向團團包圍住自己的騎士們舉帽子致意。 紳士似乎總是會這麼做。 「還在幹什麼!還不快封鎖這裡!」 前方傳來了「信號」的呼喊聲,「怪盜」立即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輕輕一甩,劍柄尾端晶瑩的黃蛋白石散發出如晚霞般的耀眼光芒。 「那,那個人……該不會是……」 「是『寶石商』……!是通緝犯『寶石商』……!」 「一定是為了寶石而來的!」 就在幾名騎士發現其真實身份後大聲呼喊的同時。 她看到了人群後頭有個熟悉的身影迅速地消失。 「怪盜」知道該是自己行動的時候了。 她開始甩動披風並騰空躍起。 「怪盜」在展覽廳的各個角落之間滑翔,不停地來回穿梭瞬間就讓場面陷入混亂。 憑藉寶石魔法的力量,騎士們面對如此敏捷的身手只能疲於奔命。 就像演獨角戲一樣,扮演「怪盜」的特蕾西亞展示了自己所有的技能,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盡情宣洩獲得的強烈解放感,彷彿將她帶回了在鹽盤的那天。 她享受著和騎士們追逐的每一刻,就在這時,她收到了怪盜的信號。 劍柄上的魔法陣以奇特的形態散發出光芒。 「是時候了。」 她將帽子和披風扔向空中,製造出多個幻影。 在吸引人們的注意的同時迅速離開原地,沿著魔法陣引導的方向奔去。 ----- 「到那邊去了!快追!」 她可以感受到背後傳來鎧甲「咔嗒」作響的聲音,特蕾西亞尋找著怪盜指示的逃生口。 魔法陣將她引導至博物館的最深處。 她的心激動的砰砰響。 今天的演出,是她職業生涯中最棒的一場。 能在息影前再次傾注自己的一切,她感到非常滿意。 再加上,她即將與心儀的人一起走向新的世界,開創新的人生。 為此,即便犯下滔天大罪也在所不辭。 「等著,我馬上就到。赫克托。」 她嚥下急促的喘息,反覆默唸著愛人的名字。 她來到了約定地點。 在天花板的角落,有個能讓人鑽進去的小小逃生口,就位在某個美術品展覽廳內。 從開始入侵到現在,正常的出入口都已經被封鎖。只有這小小逃生口尚在警備範圍之外。 竟然連這種地方都能找到,不愧是正牌的怪盜。她一邊想著,一邊環顧四周。 怎麼到現在都還沒看見怪盜的身影。 是弄錯信號了嗎?還是途中發生了什麼事呢? 她突然擔心了起來。 但在追擊者到達之前還有一些時間,且原先預定的計劃是幫助他脫逃,所以與其輕易離開,不如等待他的出現。 四周的空間逐漸被寂靜擠壓,寶貴的時間也一點一滴地流逝。 但他始終沒有現身。 現在的她不得不做出決定,因為可以感覺到包圍網已經越變越小。 爲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先在天花板的附近等候,等他抵達後再從上方幫助他。 她緊握劍柄,準備將周圍的東西當作跳躍的踏板。 可是,感覺有些奇怪。 方才還在體內流動的魔力,像是被引力吸住了一樣,將她綁縛在原地。 別說是跳躍了,連移動都辦不到。 「啊,這是怎麼回事?魔力怎麼……」 就在她驚慌失措的時候,追擊隊一下子就闖進了展覽廳。 他們擺出陣形,將她慢慢地圍住。 「不行,如果在這裡被抓到的話,他……」 陷入恐慌中的她努力想施展魔法,試著打破僵局。 但情況沒有任何改變,將她纏縛在地的魔法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牢固。 不能在這裡放棄。 特蕾西亞將劍尖對準了騎士們。 但她實在無意見到無辜之人的血因她而灑落。 她最後的希望只剩下紳士了。 特蕾西亞期盼著他能像救世主般出現,將她從泥沼中拉起。 但在看到窗外的瞬間,特蕾西亞的希望徹底破滅。 特蕾西亞深愛的男人。 早已成功逃脫,正站在窗外,用和平常一樣冷峻的神情靜看著一切發生。 他的指尖比向特蕾西亞的腳下,似乎就是他在抑制特蕾西亞的行動。 當他發現兩人的視線交會,便伸出了食指,緩緩移向唇邊。 噓。 這一刻,特蕾西亞明白了。 自己曾經相信的一切都結束了。 喪失求生意志的特蕾西亞任由騎士們將他逮捕。 憎恨與背叛的淚水從她臉頰上滑落。 窗外的身影目送著可憐的她被押送上馬車,直到消失在視野之外。 幾天後,特蕾西亞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雖然還有需要再調查的部分,但大部分嫌疑都被洗刷了。 除了毀損小部分器物外,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從她身上也沒有搜查到博物館遺失的東西。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明確的犯案動機。 作為受萬人景仰的著名女演員,豈會為了犯罪而放棄職業生涯,實在太不合理了。 最重要的是,「寶石商」是名魔法師。 操縱他人精神對魔法師來說無異是小菜一碟。 她那天只是偶然的成為代罪羔羊,在非出自於個人意志的情況下被怪盜利用。 特蕾西亞精湛的演示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擺脫了巨大的危機。 但圍繞著她的世界與之前不同了。 新秀女伶勾結通緝犯一事在人們之間傳的沸沸揚揚。 無論走到哪裡,討論的話題全都是特蕾西亞和怪盜「寶石商」的故事。 慕名前來的人潮使得大街上寸步難行。 原本仰賴她接濟的家人,特別是父母,非但沒有傾聽女兒的話,還大聲嚷著她「敗壞了家族的名聲」,好像打從一開始他們有好好守住一樣。 在群眾的好奇與同情;責備和讚譽交織的日子裡,被獨自留下的她默默肩負起本該屬於紳士的罪。 但,也並不全然只有壞的部分。 「怪盜戀人」這獨具魅力的外號讓特蕾西亞的人氣水漲船高,前來尋覓她的人比過去更多。 最後,擁護者的輿論佔了上風,人們逐漸淡忘曾經的流言蜚語。 人們總是詢問她關於「寶石商」以及「無瑕珠寶」的下落,但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真相。 背叛的傷口難以癒合,埋怨自己太過天真,怨懟紳士的獨自離開,沉浸在撕心裂肺的痛苦深淵中。每天在地獄的谷底徘徊。 原本開朗和善的她蛻變成多疑的性格,每晚都做著紳士用無情的眼神注視自己的噩夢。 無論怎麼投入戲劇,甚至透過酒精的麻痺,都無法掩蓋和紳士有關的記憶,日夜折磨著她。 不管討厭還是喜歡,她身上都留下了「紳士」和「怪盜」的印記。 各種和他相處的回憶及傳承下來的魔法力量。 如果只是可以捨棄的犧牲品,為什麼還要傳授我寶石魔法? 有必要為了培養替身而花費這麼長的時間,還留下含有魔力的寶石嗎? 想到這,她決定放棄演員之路,改投身「賞金獵人」的行列。 不想再因為無力解開疑問而流淚。 她決定用自己所剩的力量整治像他一樣的騙子與罪犯,誓言向紳士報仇。 如果持續追捕罪犯,說不定哪天能再次遇見他。 拋棄了演員事業及「特蕾西亞」這個太過天真的名字,改以「賞金獵人」的身分及「泰莎」的名號闖蕩江湖。 期望有一日能再次見到紳士。 除了解開心中無數的疑問外,還要用他的寶石魔法給他帶來終身難忘的傷口。 ----- 結束了漫長的故事,女人側眼看著身邊的男人。 他依舊深鎖眉頭,但面無一絲倦意,始終聽著她說話。 「怎麼樣?我的故事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 「那就好。到了這步田地,還能讓觀眾感到開心,我就感到滿足了。」 看著男人喝完剩下的啤酒,她滿意地笑了。 「……流傳於羅切斯特的神祕寶石。你推測那是『注入了魔法的寶石』對吧。」 「是啊,沒錯。從各種情況來看,可能性很高。雖然還沒有見到實物,但是再調查一下就會知道了。」 看著已見底的酒杯,女人悄聲問道。 「你覺得他的意圖是什麼?」 「……這個嘛。我雖然不懂犯罪者的內心,但我確定他是想守護你的。」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最終都沒有收回留給你的寶石。」 「你懂犯案心理嗎?」 「……只是直覺而罷了。」 她進一步向男人攀談。 關於怪盜,關於寶石,關於一些更私人的故事。 男人雖然依舊警惕,話也不多,但不知出於什麼心情,仍把自己的故事告訴給女人。 說自己曾經是一名終結者,因為戀人死於和魔族戰爭,為了復仇,在羅切斯特附近一個叫「庫漢」的村莊當起了傭兵。最重要的,是他有雙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神和異常直覺。 對於怪盜的行為能做出那樣的推理,女人呆呆地看著他的側臉。 雖然他和怪盜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有些奇妙的相似感。 他會不會是怪盜的另一副面具呢? 為了再次欺騙我而偽裝成其他人。 和這個男人成為夥伴如何? 他優秀的直覺,對一直追逐著海市蜃樓的我會很有幫助。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 若是和他在一起,未來遭遇任何事都能游刃有餘。 和男人分手後,她爬上了能看清城市全貌的高處。 雖然現在悄無聲息,但怪盜的足跡顯然潛伏在這座城市裡。 還有,能夠幫助自己的角色也進入了她的生活之中。 只要不放棄,窮追不捨,怪盜一定還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就像很久以前,像是施了魔法的那天一樣,露出驚奇的表情。 「他說的,是庫漢的傭兵團嗎……」 懷著不知是愛還是恨的情感,她茫然地望著城市的燈火,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