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新星格外燦爛的夜晚,天空下著耀眼的流星雨。 新生兒嘹亮的哭聲響徹城內城外,打破靜謐。 「終於…!」 使勁吃奶力氣哭出聲音的嬰兒沒有被轉交到母親的懷裡,而是轉交到父親的手中,被柔軟的綢緞包裹著,穿梭在華麗寬闊的走廊。 「大家看哪,這就是將來要統領家族和領土的我的兒子──凱爾。」 站在高台上的伯爵舉起抱在懷裡的孩子,聚集在城裡的眾人一起歡呼,並各自向嬰兒送上祝福的賀詞。 「恭喜,伯爵。」 「真像個天使呢。」 「凱爾少爺萬歲!」 但對於剛剛出生的嬰兒來說,只是難以忍受的噪音罷了。 意外的,嬰兒並不害怕迴盪在大廳裡的騷動聲和不斷湧入的陌生人的視線,。 「如此堅毅的嬰兒,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一般來說,剛出生都會放聲大哭呢。」 聽到身旁的讚嘆聲,伯爵嚴肅的臉上欣慰地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笑容。 「是啊,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 伯爵把嬰兒從人群中重新抱回懷裡,在那嬌小的耳朵旁低聲細語。 「聽到了嗎?我的兒子。他們連聲呼喊著你的名字,如雷鳴般直通雲霄。但願你能憑藉天生的資質,成長為高貴的人。 如此,這個家族和領土,甚至王國的未來都會屬於你。」 彷彿聽懂了伯爵的話,嬰兒和父親對視著,眨了眨眼睛,像是回應著父親。 當伯爵被那清澈的眼眸吸引視線的時候,窗外的夜空中不斷湧現耀眼的星辰。 在無數的戰爭中大獲全勝並實現繁榮的──「蓋倫王國」。 還有和國王一起站在前線的高等貴族──「艾諾瓦」。 那個威勢顯赫的家族的唯一子嗣,在某個新星格外燦爛的夜晚,誕生在衆人的期待和祝福中。 「他是威望無人可及的高等貴族,也是偉大戰爭英雄的獨生子。」 「他是豐饒的艾諾瓦領地的唯一繼承人。」 從呼吸這世界的第一口氣開始,少年的名字前總是佩掛著這樣的綴飾。 他高貴的血脈,使任何人不得不景仰他。 但是,那高貴的身份並不是少年的全部。 少年身上有很多與生俱來的才能:優雅的氣質和聰慧的頭腦。 另外,敏捷的身手隨著少年成長而更加吸引目光。 雖然年紀尚小,但學識和武藝已經遠遠超過同齡水準,在領地裡更是數一數二。 加上少年特有的溫柔並耿直的性格,讓他的才能更加光芒四射。 如果少年願意,他大可利用自己的才能和身份輕鬆獲得一切,但他從不因此自滿或傲慢。 相反的,他對任何人都是謙遜有禮,總是以正直誠實的態度面對課業。 他就像是晴朗夜空中的星星一樣,比任何人都更加耀眼。 少年「凱爾」是家族的驕傲,也是王國的寶貝。 少年經常到王宮去謁見國王。 因為沒有像樣的後人,國王對少年就像兒子般寵愛有加。 少年也尊敬並追隨同樣是偉大的戰爭英雄的國王。 帶領王國走向繁榮的兩位戰爭英雄,國王和伯爵。 他們雖然當權者,但也是身先士卒站在前線,率領士兵的戰士,同時也是引領和平時代的國王和德高望重的領主。 男孩深深地敬佩他們兩人只為大義和名譽,毫不猶豫地拿起劍,守護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的模樣。 期望日後能並肩站在他們身旁,縱橫於戰場,成爲像他們一樣的真正英雄。 那是少年長久以來的夢想,也是不變的目標。 「凱爾,我們必須追求真正的正義,眺望更高更遠的地方,爲人們指引前進的道路。 不滿於現狀,並創造更好的未來,我們冒著危險前往戰場。 為了讓這個國家更加興盛,使百姓得以富足與平安,這是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們被允許擁有大量財富和權力的理由。」 「兒子,你要毫無保留地發揮天生的才能和力量,用在更遠大的價值和未來上。成爲跟隨你的人走向未來的指南。」 少年把站在國家頂端的兩位英雄的教誨銘記在心中。 為了成爲像他們這樣的「英雄」,他不滿足於自己所擁有的東西,而是不斷地努力。 那天凱爾與父親自王宮結束謁見後,抵達了艾諾瓦城。 傍晚時分,城裡正忙著準備晚餐。 少年與父親離別後走向自己的起居室,突然聽到一陣喧鬧聲。 「這無禮的傢伙…!竟敢頂撞我?」 接著,一個耳光「啪!」的一聲響徹城堡,男孩匆忙地朝著聲音的源頭走去。 聲音的盡頭是城裡的廚房,傭人正忙著上菜, 而一旁年邁的侍從長正在和年齡與少年相仿,穿著邋遢,有著褐色頭髮的少女大聲對峙著。 少女一側的臉頰因為沉重的打擊而紅腫,但是氣勢絲毫沒有減弱。 她用銳利的目光狠狠地瞪著侍從長說。 「我從今天凌晨開始,工作了一整天。你卻說這是一天的工錢?這不合理,別說是一頓飯,連父親的醫藥費都不夠。」 「你的勞動值多少錢由我評判,連這個都不懂的傢伙。身材瘦小,是能做多少事情?給你這些錢已經很仁慈了。別找麻煩,快滾開!」 「我不要!在拿到合理的報酬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哈,是嗎?」 面對侍從長的威脅,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站在原地,就像是要耗一整晚一樣,緊握雙拳。 惱怒的侍從長高舉手掌,似乎要再次向少女發難。 「都給我住手!」 少年的號令突然傳來,使原本忙碌吵雜的空間頓時陷入了沉默。 「到底在吵什麼。」 「凱,凱爾少爺…我不知道少爺在這裡,所以就擅自…」 「……我已經聽見是什麼情況了。你少給這孩子工錢。」 「那個……這些工作通常只會發給城裡的孩子。絕對沒少給,但是那個女孩卻一直耍賴說不夠……」 「……」 凱爾望向冒著冷汗的侍從長,然後悄悄地走過,往他身旁的少女靠近。 少女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透露出慌張的神情,但依舊用兇狠的眼神怒視著眼前的兩人。 看著少女隨著時間逐漸浮腫的右臉頰,少年的心頭像是有塊沉重的大石頭。 「對不起,讓你經歷這種事,我誠摯地道歉。」 「……」 「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補償夠不夠充分…但這點程度,負擔你爸爸的醫藥費應該綽綽有餘。希望你可以收下。」 「……!」 男孩摘下自己衣服上的寶石胸針和黃金裝飾扭釦,小心翼翼地遞到少女面前。 看到少年手掌上的貴重寶物後,圍觀的群衆開始騷動了起來。 對少女的辱罵聲;對少年的稱讚聲;垂涎寶石的吞嚥聲音,相互交錯,場面鬧哄哄的。 少女呆站著,愣愣地望著男孩溫和的臉龐。過了一會兒,她舉起了手,用力地將少年的手撥開。 「…為,為什麼…」 「…這樣的東西,你以為我會收下嗎?」 隨著珠寶散落四處,發出巨大的回音,回神過來的侍從長開始嚷嚷起來。 「這,這無禮的…!喂,你們還在幹什麼?還不趕快把丫頭抓起來!」 「不要鼓譟,我沒事。」 少年伏下身子,把散落的寶石一個個撿起來,再次走向女孩。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希望你能收下。不為別的,為了你的家人。」 「你理解我的心情?」 少女乾澀的喉嚨沙啞地說道。 「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是個了不起的少爺罷了。」 「…」 留下這句話後,小女孩倏地轉過身,向城門走去 無話可說的少年只能望著少女越來越遠的背影。 安撫完那些暴跳如雷,覺得少女不懂得恩惠,應該要教訓一下的人之後,少年連晚餐都沒吃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男孩靜靜地凝視著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天上的星星今天顯得格外冰冷,讓人想起了今天那個女孩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時候,該怎麼回應女孩,她才會接受心意呢?他說的話傷到她了嗎? 少年苦思許久,直到天光乍現。 可是,終究沒有答案。 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又是重新開始的一天,昨晚的經歷也被埋沒在日常生活中。 但是少年心中的角落仍保有少女的眼神和尖銳的話語。 「上前,艾諾瓦的凱爾,謙卑地跪下吧。」 莊嚴的聲音剛落定,目光炯炯的凱爾向前走進騎士列隊的中間。 身穿刻有驃悍天馬的華麗盔甲,及地的披風下擺隨風飄揚,每向前踏出一步,都彰顯出非凡氣宇、自信和對未來的抱負。 到了國王跟前,他慢慢地伏下身子,跪禮。 「自劍刃碰觸你的這一刻起,你將成為『蓋倫皇家騎士團』的一員,必須為王室奉獻一切。 你是否做好覺悟,只為朕拔出佩劍,榮譽抵抗外敵?」 「是,陛下。作爲皇家騎士,我發誓在陛下和偉大的王國面前竭盡我的所有。」 須臾,華麗的寶劍交替拍打他的雙肩, 宣布新騎士誕生的諭旨在寬廣的大廳內迴響。 「藉上天賦予的權力,我,蓋倫王,任命艾諾瓦的凱爾為皇家騎士。 你要努力待在寡人的身旁,隨時輔佐寡人,貫徹寡人的意志。」 「為了守護陛下和王室,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呼喊著國王和凱爾的連續歡呼聲傳遍全城,國王滿意地微笑著,拍了幾下凱爾的肩膀。 時間不斷地推移,凱爾成年了。 宛如迎春的花朵,他優雅的體態和耀眼的氣質更加燦爛耀眼。 在國王的支持下,他躍升為最年輕的「皇家騎士」。 皇家騎士是王國武官所能獲得的最高職階,是由國王欽點的人員組成,直屬於國王的精銳護衛。 因此,破例任命年紀尚小的凱爾為皇家騎士,除了證明他深得國王的信任外,也代表他的實力足以匹配此等榮譽。 「了不起,吾兒。頒授騎士頭銜,代表我們家族的地位更加鞏固了。」 伯爵爲自豪的兒子的成就感到無比高興,緊緊抱住了他。 聽著父親情不自禁的侃侃而談,凱爾逐漸回想起今天的就任儀式: 肅穆的緊張感、盔甲的金屬聲、騎士的誓言、國王的微笑、人民的歡呼。 「真是如夢如醉。」 凱爾淺露微笑。 因爲謙遜的個性,沒有太過喜形於色,但他雀躍的心情不亞於父親。 畢竟成為騎士等於是朝夢想又邁進一步。 為了仁義和榮譽,執劍捍衛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 成為一個追求正義,抱負遠景,引導人們前進的領袖。 他理想中「英雄」的模樣,直到成年的今天,還保存在心裡。 成為皇家騎士的凱爾離開家族領地,赴任首都輔佐國王。近距離護衛的緣故,使他能仔細觀察王宮裡的繁華日常。 國王和高等貴族們處理各種政務時,不論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動輒得咎的大事,都會親自決定。 在此之中,最經被提及的主題就是「戰爭」。 事實上,這幾年王國一直在國外進行小規模的戰爭。富裕和繁榮的黃金時代已逝,國家逐漸走向低靡。 國王試圖挽回民心的方法就是透過頻繁戰爭來激勵人心。只要戰爭獲勝,國家就會沉浸在慶祝的氛圍中,國王的支持率也會水漲船高。 「真正的英雄,必須追求正義,眺望更高更遠的地方,爲人們指引前進的道路。 不滿於現狀,並創造更好的未來,我們冒著危險前往戰場。 為了讓這個國家更加興盛,使百姓得以富足與平安,這是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們被允許擁有大量財富和權力的理由。」 凱爾相信國王的決定完全是為了大義。 所以發動的戰爭就是貫徹正義,都是為了百姓。 雖然偶爾也會遲疑,但皇家騎士的職責就是隨時隨地守護國王,執行他的旨意,不做任何懷疑。 「啟稟陛下,艾諾瓦領地近期持續發生百姓發起的騷亂。」 某日,接獲命令進宮謁見的凱爾意外聽到有關家鄉的消息。 長期和平的家族領地上發生暴動。 規模雖然不大,但國王和官員們擔心會向外擴張,因此命令皇家騎士暨領地繼承人的凱爾親自調查。 在返回領地的途中,他的心情無比的沉重。故鄉竟然發生暴動,而且還是由百姓們發起。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德高望重的父親是否失勢了?還是有其它原因?凱爾滿腹憂愁地驅馬前進。 直到落日餘暉之際,總算抵達領地。 為了迅速掌握情況,他沒有返回城內,而是前往連接領地邊界和廣場的道路。 走在石子路上,越接近廣場,群衆的嘈雜聲就越大。暴動似乎持續到人們下崗回家的時刻。 凱爾決定下馬,避開前方越聚越多的人們,尋找適合的位置靜觀其變。 「各位,請聽我說!我們每天拖著殘破的軀體認真工作,把成果獻給國家及那些位高權重的人。 留給我們的,只剩下足以餬口的份量!」 「對!」 「是啊!!!」 「即便如此,國家還是認為不夠,要求我們獻出更多!不只是淚水和汗水,現在連鮮血也要我們獻上!這合理嗎!!!」 「不!!!」 「不合理!!!」 以廣場中央的噴水池為中心聚集的群衆,正在傾聽站在噴水池上的女人的發言。每當女人講完一句,底下立即響起呼應聲。 「國家說為了可憐的我們而發起戰爭;說為了大義,甚至連位高權重的人都犧牲了。但那是謊言!犧牲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而是底下的我們!所謂的勝利,是用我們佈滿敵人刀刃的身體換來的。那只不過是沾滿百姓鮮血的勝利!」 女人高舉緊握的拳頭,強而有力地向群衆說著。 這時,一種熟悉感突然襲入凱爾的腦海。 被夕陽染紅的褐髮、銳利且炯炯有神的雙眼。 個子雖然比初見時高了一些,但她就是小時候在城裡廚房見到的那個「少女」。 意外的重逢讓凱爾感到驚訝。 「那個少女為什麼會在這裡…?」 就在他望著那女人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大喊道。 「士兵們正往這邊來!快走!」 話音剛落,廣場頓時一片混亂。 為了躲避軍隊,群衆開始各自散逃,巷道因爲傾巢而出的人們出現了混亂。 凱爾急忙左顧右盼,找尋「她」的身影。 因為當軍隊蜂擁而至後,她會最優先被逮捕。 如果為了履行旨意,他的首要任務就是逮捕主謀,但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抗拒著。 他覺得有必要親耳聽她說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假設她的想法是錯誤的,他想用真心誠意說服她。 當那一頭褐髮出現在視線中,他急忙朝那個方向跑去。 隨她跑了一陣子後,到達的是一條人跡罕至、陰暗的巷道。 被黑暗壟罩,光線無法穿透的地方,傳來混雜著血與不明物質的難聞氣味。 破敗的巷道裡蜷縮著各式各樣的人;有失去胳膊的,有失去腿的;有眼神茫然,望著空中嘀咕, 和長滿苔蘚的牆壁容為一體的人;有一臉骯髒,緊抱肚子的飢餓的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 不,是從未想過領地裡會有這樣的地方。 雖然他每天都到軍營視察,經常到城外遊玩,但這樣的情景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像是被錘子擊中似的,受到衝擊的凱爾不禁呆站原地。 而他身上華麗的盔甲,使得原本就破爛的巷道顯得更加淒涼。 「您最終還是大駕光臨這裡啦,少爺。」 「…!」 聽到從某處傳來的聲音,凱爾頓時回過神來。 在巷子的陰暗處,女子手叉腰間,眼睛凶狠地凝視著呆若木雞的他。 「妳…還記得我嗎?」 「是啊,少爺,剛才在廣場上一眼就認出了。雖然時間過了那麼久,依然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情,和小時候一個樣。」 「…原來如此。這裡是哪裡?」 「貧民窟。是領地裡最隱密的地方。充斥著各種被社會拋棄的人們。 高高在上的領主不會將手伸到這裡,因為世界需要有容納弱者的地方。」 她語氣平淡地說道。 雖然時機不對,但凱爾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十分有吸引力。 「…你在廣場上做什麼呢?」 「我在做『對的事』,避免人們成爲無差別徵兵的犧牲品。」 「無差別徵兵…?」 「沒錯,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為了克服國難,反覆發動戰爭。 民衆的生活逐漸變得疲憊不堪。所以必須有人挺身而出打破這個循環。」 「…但是…」 「跟我來,少爺。我想讓你看個東西。」 「…」 女人撇了撇頭,向凱爾示意,接著便轉進黑暗的巷道中。 凱爾也沒說什麼,默默地跟在後面。 沿著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的巷道走下去,出現了一條比巷道入口還破舊的弄。 過了一會兒,女子停在一棟快要倒塌的建築物門口。 「這裡是…」 「…什麼都別說,靜靜看著。」 女人悄悄地開了門。 過了一會兒,凱爾坐倒在地。 「特蕾絲姊姊!你回來啦!」 「特蕾絲姊姊!」 「是的,孩子們,我回來了。」 從門縫望去,聚集著小孩子們天真爛漫的臉孔。 但孩子們的身體都有殘缺。 沒有四肢,倚靠在牆上的孩子;雙目失明的孩子;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跑來的孩子;全身纏著繃帶,平躺在地的孩子。 即便如此,孩子們仍是笑臉盈盈地迎接女人的到來。 「大家肚子餓了吧,這裡有吃的喔!」 「哇!太棒了!」 女人解開腰包後,孩子們依序排隊,拿起各自的麵包和水果,吃的津津有味。 面對只能勉強果腹的食物,孩子們的表情仍洋溢著開朗與幸福。 「慢慢吃,當心噎到。」 女人溫柔地撫摸著孩子們的頭,轉過頭來凝視凱爾。 那銳利的目光中不帶丁點埋怨或責難。 但也因爲如此,那眼神更加椎心刺骨。 「…這些都是因戰爭而失去家人的孤兒。身體狀況欠佳,一定需要幫助。 從很久之前,我就照顧起這些孩子了,因爲我很清楚,獨自生活在戰爭邊緣的孤兒是多麼不容易。」 「我…我不知道…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你就看仔細了!這才是你生活的世界的真實面貌。」 「……」 癱軟在地的凱爾當場哭了起來。 悲傷的淚水瞬間覆滿他的臉龐。 本來,在任何情況下,他的心都像平靜的湖水,不曾起過一波漣漪。 但現在,他的內心正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他有保護人民的責任和義務。 但他卻沒有辦到。 在他追求大義或理想的時候,有些人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身體,只能忍受悲慘的生活。 突然,他腦海浮現出記憶中少女冰冷的聲音。 「…你理解我的心情?」 「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是個了不起的少爺罷了。」 他厭惡現在才領悟那句話背後含意的自己。 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無知傻瓜。 令人噁心,充滿偽善的存在。 那才是自己的真面目。 「不過,還有挽回的餘地。」 女人走近默自流淚的他說道。 「加入『反抗軍』,一起改變世界吧。」 「…你說什麼…?」 「反抗軍和百姓站在一起,對抗不公不義的事。為了不再出現戰爭孤兒及受害者,我們組織了志同道合的人們。 雖然現在勢力尚小,但是比任何人都還積極行動。」 「反抗軍…」 「不行動的話,什麼也變不了。領悟真相後,該是為『正義』站出來的時候了。」 女人眼帶堅定地向凱爾伸出了手。 「要加入我們嗎?」 「……」 凱爾用模糊的雙眼,呆望著她那佈滿厚繭的手。 自己是貴族之後,是領主的兒子,也是宣誓效忠國王的皇家騎士,揚言要打倒所有的敵對勢力。 他處在天平的兩側。 但是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了。 對他來說,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只有「糾正這個悲慘世界」。 「你要毫無保留地發揮天生的才能和力量,用在更遠大的價值和未來上。」 「是啊,現在…正是我補償無知和錯誤的機會。」 他終於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只要是對的事情,我什麼都願意做。把我導向正確的道路吧。」 「…正確的選擇。」 她把他拉了起來。 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我是反抗軍的領袖──『特蕾絲』。歡迎加入反抗軍,同志。」 天才濛濛亮,他立即返回王宮呈了一份假報告,平息了事端。 在領地的所見所聞,以單純的偶發事件結案,消失在人們的記憶深處。 從那一天起,凱爾除了是守護國王的「皇家騎士」,同時也是為人民發聲的「反抗軍」,過著雙重身份的生活。 與特蕾絲討論之後,他決定不向反抗軍的其他成員們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畢竟一旦「艾諾瓦」領主的兒子為反叛勢力提供幫助的消息傳開,反抗軍和他都會陷入危險。 凱爾與同志們相處時,總是蒙著面。 當有人好奇想要一探真面目,他就會以臉上有疤,不願曝光的理由回絕。 久了,反抗軍的同志們便將他視為「因為毀容被排擠,憤而才加入叛變的落魄貴族」。 反抗軍──心聲--是百姓們為了抵抗日漸暴戾的國王而成立的自發性組織,以特蕾絲為首,逐漸擴張勢力。 除了凱爾,大部分成員都是弱小的平民百姓。 在凱爾加入之後,反抗軍的活動更加積極了。他們持續動員,在大街小巷奔走相告,揭示國王的失政,頻繁發動無意義的戰爭。 如果出現了不當的資源徵收或是無差別徵兵,還會出面阻止。 他們批評國王把發動戰爭造成的痛苦和責任轉嫁給黎民百姓,抗議階級制度諸多的不合理。 直到最渺小的人也能發出「心聲」之前,他們會持續抗爭,抵制不公不義的事。 對生來即為貴族的凱爾來說,在反抗軍的每一刻都是新的體驗。 他同來自三教九流的志士們交流,並肩參加抗爭行動。 不論身在宮內或是宮外,身心都因不斷吸收經驗和知識而茁壯。 隨著眼界大開,他逐漸領悟到過去困惑的真相: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人事物,在親身經歷之前僅有片面的認識。 高聳財寶的背後,是由無數苦難的人們堆砌而成。 每當漫步在華麗的王宮或領地的城堡時,他都會想起那條悲慘的小巷。 身為貴族,享受的一切都是基於不合理的階級制度。從生活取得的教誨也只不過是貴族們的傲慢罷了。 尤其是在國王身旁輔佐時,他驚訝於國王和貴族們把百姓的存在和蒙受的損失想得多麼簡單,多麼不以為然。 在國王身邊的時間越長,他內心的疑問就越強烈,推翻了他曾信仰的一切。 「國王」和「父親」並不是以百姓福祉為己任的偉大「英雄」。 反抗軍領袖──特蕾絲──卻恰恰相反。 儘管她是底層出身,一貧如洗,卻始終剛正不阿。 除了冷靜的決策力,也有堅定的意志力,不向不公義的事低頭,遇到阻礙也不輕易認輸。 她做事以同理心為的出發點,永遠將百姓掛在心上。即便犯錯,也不會高舉「正義」大旗,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從她身上,凱爾發現到: 「構成英雄的要素不是高貴的身份或是卓越的才能。 而是永遠走在正確的路上,面對岔路時能做出正確的選擇。這才是英雄的必要條件。」 凱爾不計一切資源協助反抗軍的活動。以蒙面的形象投身前線,利用貴族和皇家騎士的身分,悄悄掩護著同志們的行動。 就在凱爾加入反抗軍之際,老國王做了一連串錯誤的決定。 為了穩固民情,接二連三地宣佈戰爭,百姓的痛苦呈倍數成長。 原本認為反抗軍只是「以卵擊石」的民衆們,也開始傾聽反抗軍的主張,紛紛響應,勢力逐漸狀大。 原本不定時的游擊行動不覺間演變成週期性的活動,抗爭的事蹟在百姓間口耳相傳,迴蕩整個王國。 「陛下,最近百姓們出現非比尋常的活動。」 艾諾瓦伯爵環顧完滿朝文武後,低沉地向國王稟告。 「非比尋常的活動?」 「是的,陛下,掌握到境內多處都有不安分的情況。 各地發生拒絕朝貢、抗議徵兵的事件。甚至孩童們也唱著帶有弦外之音的歌謠。」 「…你說什麼…!」 「臣惶恐…這似乎是即將發生『叛亂』的徵兆。」 聽到叛亂,國王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站在國王身旁護衛的凱爾可以看見他緊緊地抓住衣角。 「那麼,在背後指使的是什麼人?老百姓決不會自發性圖謀叛亂…難道是侯爵的殘黨在煽動嗎?」 「不,陛下,是自稱『反抗軍』的勢力在暗地裡謀劃。」 此話一出,凱爾的心跳霎時落了一拍。 這是他最不想從父親口中聽到的事。 「傳聞是由一般百姓和底層的人們組成。近期一連串的行動都是由他們主導的。 他們反對戰爭,主張廢除階級制度,動搖了愚昧百姓的心。據報原本只是一群烏合之衆,但最近勢力急劇擴張。」 「『反抗軍』…是嗎?如此…忘恩負義…也不想想我這輩子都在為誰拼命,竟敢造反…」 憤怒的國王把手貼在額頭上,含糊不清地說道。 「巧的是,他們似乎是以艾諾瓦伯爵的領地為中心向外進行活動的。」 基於國王和艾諾瓦伯爵多年來深厚的情誼,有位貴族小心翼翼地補上這一句。 「戰爭英雄的封地境內發生這種事難道不奇怪嗎?莫非伯爵特意包庇他們,默許他們胡作非為?」 「…豈能這般侮辱?鄙人的確要負起未盡約束的責任,但無法容忍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為什麼不如實以告,坦承艾諾瓦領地就是反抗軍的據點呢!難道不是因為心虛?」 兩人以國王為中心展開爭論。 各種責難的發言在朝中此起彼落,。 「愛卿們適可而止吧!」 國王一聲怒吼,方才還在大聲嚷嚷的人們立即閉上了嘴巴。 「多虧愛卿們的爭吵,我決定了。三天後,我將親征艾諾瓦領地,親手處決叛軍首領。艾諾瓦伯爵將隨我並肩作戰。」 「陛,陛下…!」 「怎麼了,伯爵,有什麼問題嗎?」 「…不。只是…陛下沒必要親手將刀子對向百姓們。掃蕩亂黨的事,請讓我去做吧。」 「難道寡人親自出馬讓愛卿有所顧忌嗎?還是你想要庇護『反抗軍』?」 「…陛下。」 面對國王執意的態度,伯爵啞口無言。 還沒能把話說完,只能同意國王的決定。 與此同時,目睹一切的凱爾也深深陷入了自責之中。 「…父親,您真的要向領地裡的百姓們拔刀相向嗎?」 凱爾面色沉重的悄聲詢問步出王宮的伯爵。 「能有什麼辦法?陛下是尚武之人。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輕易的改變。」 「……」 「況且,我們也承擔不起『包庇亂黨』的污點。即使蒙受損失也要遵循陛下的旨意。 無論是對我,對你,亦或是家族的未來,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父親,陛下的軍隊抵達後,會發生什麼事,會流多少血,是未知數啊。 既然反抗軍是由百姓們組成的…那流血的必定是身處底層的人民啊。 我們不是有維繫和平和守護人民的責任和義務嗎…?」 為了防止悲劇的發生,凱爾以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心情,向父親苦苦哀求。 面對兒子懇切的話語,伯爵仍是面如槁木,無動於衷。 「…如果父親不能說服陛下,那就由我來。」 「再刺激他,只會火上加油。」 「但是,也不能放任這一切不管…」 「…凱爾。」 伯爵獨自登上了馬車,然後,用從未有過的低沉嗓音勸告凱爾: 「這是無法挽回的事,接受吧。」 特蕾絲和其他志士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聚精會神地聽著凱爾的回報。 「所以,三天之後,國王將率領軍隊襲擊艾諾瓦嗎?」 「是的,沒錯。而且說不定…會駐軍此處,直到反抗軍全被消滅為止。」 「……」 意識到即將面臨巨大的危機,反抗軍志士們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黯淡。 「……雖然我曾想過總有一天將面對這一刻,但我沒想到會是以如此措手不及的方式。」 「該死……只是我們也就罷了,但非反抗軍的民眾們也會受到牽連。」 「哎,反正三天後就變成爛死命一條,不如就大口喝酒吧。是吧,塞弗?」 「哈,你還怕沒人知道你是人稱「酒鬼」的托馬嗎?」 為了緩解氣氛,同志們互相開起了無聊的玩笑,故作開朗。 但玩笑之後,迴蕩在房間內的仍是令人窒息的寂靜,掐著每個人的喉嚨。 「…大家注意聽我說。」 過了一會兒,特蕾絲用她平直有力的獨特嗓音向同志們話道。 「國王這次親自出馬,不論是對反抗軍或是對民衆,無疑是巨大的威脅。但我認為,這場危機反而是我們朝新世界邁出一步的機會。」 「……?!」 「即將到來的這場衝突誰也阻擋不了。爆發大規模的流血事件也是可以預見的。 三天後,難保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和彼此見面,對彼此說話。 但我們不會就此屈服。我們不能為求自保,而像膽小鬼一樣躲藏。 我們要站在前線,為民衆守護希望。 即便我們被國王的劍擊倒,但在民衆的心中,將永遠留下我們挺身對抗惡權的身影,以及我們亟欲伸張的正義。」 「沒錯。」 「說的對!」 響應的歡呼聲充斥著整個基地。 特蕾絲的一番話鼓舞了同志們的士氣,神情逐漸恢復生氣。 「所以,同志們!為三天後到來的『最後的審判』做好準備吧!拿起劍,拾起農具,對抗到底! 讓我們用鮮血宣揚他們的不公不義,為新世界種下希望的種子吧!!!」 「來吧!!!」 「大戰一場吧!!!」 「直到最後!!!」 大夥兒重新燃起鬥志,將拳頭高舉空中大聲呼喊,鼓勵著彼此。 對死亡的恐懼和害怕剎那被湧起的希望褪去。 但有一個人始終以悲痛的心情注視著一切。 特蕾絲和同志們開始為「最後的審判」做足準備,收集可用的資源,招募志願者。 艾諾瓦的百姓們得知珍貴的故鄉和鄰里鄉親們將受到踐踏後感到憤憤不平,紛紛和反抗軍站在同一陣線。 歸功於此,反抗軍得以用比往常更大的規模的部隊與王國抗衡。 不過,仍是場沒有勝算的戰鬥。 「特蕾絲,拜託你聽我說。」 「我也告訴你好幾次了,少爺。我們將誓死戰鬥到底。」 「國王的軍隊是由身經百戰的菁英所組成。反抗軍會在一夕之間被擊潰。」 「我當然知道。你不也很清楚嗎,少爺?」 特蕾絲皺著眉看著凱爾。 臉上的表情明確傳達出心意已決的訊息。 「凱爾,你冒著雙重身分的危險,和我們一起為了相同的信念奮鬥。 你是我珍貴的同伴。自我們重逢的那晚起,我從未懷疑過你心中的想法。」 「……」 「但,現在是時候做出抉擇了。你是皇家騎士,還是反抗軍?即將到來的時刻,是站在你父親的身旁,還是和我們並肩作戰?」 「…特蕾絲。」 「我不會強迫你和我們站在一起。從你的立場來看,無異是向父親和戰友們兵戎相見。如果你想要,你可以離開反抗軍。」 看著痛苦不堪的凱爾,特蕾絲像往常一樣平靜地道別。 「這段時間謝謝了,同志。很榮幸能一起共事。」 凱爾無法對特蕾絲作出任何回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背向特蕾絲, 緩緩消失在貧民窟的另一頭。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來到征伐艾諾瓦的前夕。 城堡如往常般安靜地睡著,但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國王及軍隊,依舊燈火通明。 夜色加深,凱爾的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清晰。 焦慮使他輾轉難眠。 他悄悄地走出城堡,在院子裡漫步。 和他浮動的心情不同,夜空始終一派平靜。 冷冽的晚風也沒能凍住他的不安。 自從和特蕾絲告別之後,凱爾便不再參與反抗軍的行動了。 相反地,他不斷和父親請願,竭盡所想想阻止悲劇發生。 但事情並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 如一開始就註定了般,自己所珍視的事物正步在毀滅的道路上。 凱爾不斷想起特蕾絲說的話。 「現在是時候做出抉擇了。你是皇家騎士,還是反抗軍?」 「即將到來的時刻,是站在你父親的身旁,還是和我們並肩作戰?」 他這才明白自己是多麼曖昧不清的存在: 「身為貴族卻選擇和平民們站在一起,但始終沒能拋棄天生賦予的身份。」 本著幫助反抗軍的念頭而保持著雙重身分的生活,但內心裡其實是害怕面臨選擇呢? 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想捨棄。 他沉痛地自問天真的自己。 長吁一聲,像是天塌了下來,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 無止盡的苦思後,他依舊無法選擇要加入的陣營。 因為他深愛著天平兩端的所有人。 和國王和父親站在一起,同志們和善良的百姓就會淌在血泊之中; 和反抗軍志士們一塊兒,等於是和至親好友以命相搏。 所以,他不能只是「某個人」。 剎那,一個問題閃現在他腦中: 「一定要是特定的身分,才能做正確的事嗎?」 貴族或百姓;皇家騎士或反抗軍。 高級貴族的少爺;領主爵位的繼承人。 現在想想,名字前面總是掛著定義他身份的稱呼。 因爲默認是理所當然,所以不曾產生過疑問。 無意間便透過那些稱呼賦予的框架來判斷這個世界的一切。 混亂的思緒霎時如醍醐灌頂,逐漸明朗。 是貴族同時是百姓;是皇家騎士同時也是反抗軍。 自己是站在中間的人,肯定有自己能力所及的事。 沉思之中,星辰不覺間一顆顆消失,紅色黎明浮現在地平線另一端。 不是時候苦惱了,該是時間採取行動。 「我不會讓任何個人流血。」 下定決心後,凱爾騎上馬背趕往城市廣場。 廣場內星羅棋布擠滿了人。 抱持著不同目的的人們,以中央噴水池為分界,整齊劃一地對峙著。 聚集的人數雖多,但現場卻鴉雀無聲。 只有雙方對彼此投射的冰冷視線和奇妙的沉默在兩方陣營間穿梭。 保持著高度備戰狀態,等待著進攻的時機,待信號聲響起便立即向對方進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站在國王前面的伯爵。 「叛軍聽好!陛下是位慈悲的人,就算是擾亂國家安寧的反抗勢力,陛下也會寬宏大量地饒恕。 現在立刻投降,保住你們珍貴的性命,回歸原本寧靜的生活吧!」 伯爵向反抗軍和民眾下達最後通牒。 坐在馬上一直看著他們的國王,或許是為了顯現他充分的同理心,誇張地點了點頭。 接著,以嚴厲的目光怒視著他們二人的特蕾絲開口說道: 「這番話真是可笑!慈悲為懷的人會派遣軍隊屠殺自己王國的百姓嗎?我們並不是叛亂,而是為了反抗種種不義之舉才聚集於此的。 對於那些恣意妄為的剝削,我們絕對會正面迎擊,反抗到底的!我們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乖乖順服了!」 懷著堅定意志的特蕾絲堂堂正正地向大軍回擊。 她那堅決不屈的氣勢,足以擾亂國王的思緒。 「如果那是你們真心的想法…」 國王一邊低聲呢喃,一邊握住配掛在腰間的寶劍。 士兵們看到國王的動作後,將手中的劍對準了手持鐮刀或耙、生鏽的槌子、粗陋的劍等充當武器的男女老幼。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迫切的馬蹄聲和巨大的吆喝聲。 「住手!!!收起手中的劍!!!」 沒多久, 軍隊和民眾之間出現了一個背著巨大劍槍,手拿著黑布,身穿天藍色盔甲的男子。 「陛下!父親!」 「你…你是…你是凱爾…」 他叫「凱爾」,身穿刻有天馬國徽的盔甲,卻阻擋在百姓和軍隊間,現場立刻騷動的起來。 他是皇家騎士團的騎士,領主的兒子,卻沒站和國王站在一起,而是懇求大家收起武器, 狀況十分矛盾。 想當然爾,凱爾的出現不僅國王一方感到驚訝。 反抗軍陣營內也在竊竊私語。 凱爾將目光轉向反抗軍陣營。 反抗軍同志們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就連大膽的特蕾絲也沒有料想到他的出現,瞪大雙眼直愣愣的看著他。 「陛下,拜託收起指向百姓的劍吧。」 「你和這群烏合之眾聯手了嗎?你曾發誓將對我永遠忠誠,難道你要背叛王國,加入反叛勢力嗎?」 「…是的。」 「……!!!!!!」 凱爾高舉起手中的黑布,讓所有人都能看個清楚。 「大家請看。在這段期間中,我把真實的樣貌隱藏在這塊蒙面布下,和他們一起參加反抗活動。 我和這裡的『反抗軍』是有著有共同的意志的同志,他們所夢想的世界,正是我一直以來所夢想的世界。」 「什…什麼…!!!!」 「你說你是『反抗軍』…!!!」 因為凱爾的坦承感到震驚的國王和伯爵,嚇得合不攏嘴,只能對著面前的這張臉發楞。 「背棄了名譽和信義…你還算是騎士嗎?」 「陛下!我已經下定決心,只做『對的事』。就算要失去一切成為背叛者,我也要盡力守護善良的百姓,不讓他們流下一滴鮮血。」 「…竟敢在百姓面前使我蒙羞,你以為會這麼簡單就算了嗎?來人啊,還杵在那幹什麼!還不快拿下這個叛徒!」 原本靜看一切發生的士兵們在聽到國王的命令後,遲疑地向凱爾靠近。 但是他靈巧地揮舞著劍槍,使士兵們無法接近自己。 「事到如今還不明白嗎,陛下?只要能阻止這場衝突,不計任何代價,甚至是要我把劍槍指向陛下,我也在所不辭。」 「…什,什麼…」 凱爾賠上名譽也絕不退讓的激烈言行深深打擊了國王。 他頓失鬥志,幽幽地說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背叛我至此…?我是如此疼惜你…」 「方才已向您報告過,因為他們所追求的世界,也是我所嚮往的。」 凱爾用鏗鏘有力的語調接著說道: 「…一直以來,我只看到這世界美麗的那一面,但和他們相遇之後,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著各種的醜陋。 這些人接納了不公平的命運,窩居在上位者不想面對的黑暗中。 但是陛下不但棄若敝屣,還將他們視作敵人,拔刀相向。陛下可曾想過他們真正要的是什麼?這真的是陛下口中的正義嗎?」 「……」 「拿下今天這場戰鬥的勝利,對陛下來說可是易如反掌,但也只是使用不正義的手段,短暫吹響凱旋的號角罷了。 越是仰賴武力解決紛爭,越是激起有著相同念頭的廣大民眾的怒火,反抗的聲浪勢必遍地開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年輕氣盛,不可理喻…強詞奪理…」 「您想怎麼說我都行,只求您收起手中的劍,指揮軍隊離開艾諾瓦吧。」 凱爾展現了堅定不移且絕不放棄的強大意志。 在這份堅定意志背後,還有無數憤怒的視線。 直到剛剛都還覺得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的國王,霎時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頹喪道: 「…回去吧。」 「陛下…!」 伯爵因為國王突如其來的決定,倒抽一口氣。 「…叫軍隊調頭,今天沒有要跟他們作戰的打算。」 「…陛下…」 「……」 在一陣冗長的沉默後,國王最終將馬調頭。離開了廣場。 接著,士兵們也緊跟在國王的後面,一一地離開了。 凱爾和百姓們屏息看著原本佔據了廣場一方的人潮全部散去。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像是慶祝獲勝般遍地響起。 「萬歲!!!」 「做到了!!!做到了!!!」 「呀!!!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人們流著熱淚緊緊相擁,分享著這份喜悅。 反抗軍同志們拍手稱快,享受著這份微小卻又巨大的勝利。 凱爾的精神仍處在雷鳴般的巨響之中。 從國王離開後仍兀自站立在原地,像突然之間想通了什麼似的。 身體還沒辦法消化方才的緊張,他的心臟至今仍在瘋狂跳動。 他仔細地望向用盡一切才守護住的人們的臉孔。 「…這樣就足夠了」 聽著民眾的歡呼聲, 他悠然轉身,悄聲無息地往廣場外走去。 在兩方都沒有流血的情況下,如願的結束了「最後的審判」。 那天過後,反抗軍和民眾們返回各自的日常生活。 除了陣前倒戈的凱爾。 背棄皇家騎士的義務並串通叛亂勢力的行為等同宣判了他的死刑。 在艾諾瓦伯爵極力勸阻下,國王最終回心轉意,改判終身監禁在城堡的監獄中。 在牢房的冰冷石牆內,凱爾擔心著未來的每一刻。 自己那天握著的勝利,只是短暫熄滅了眼前的火苗,巨大的火焰仍在尋找機會席捲著整個國家。 國王的憤怒不知何時會再燃起,不知是否會以更冷酷無情的方式撲向人民。 他擔心自己短視近利的行動會造成更大規模的國難。 帶著沉重的心情,時間一天天的流逝。 ----- 喀嚓…喀嚓。 耳邊傳來細小的聲音,十分擾人,凱爾從夢中醒來。 時常有老鼠在牢房的地板上流竄,所以他也不以為意,順勢翻身過去。 孰料幾分鐘之後出現的, 不是老鼠, 是他朝思暮想的「同志」。 「特蕾絲…你怎麼來了…」 「來救你出去呀,少爺。」 就像以前,她向著凱爾伸出了手,眼神堅定的說道。 「沒時間敘舊了,先趕緊離開這兒吧。」 ----- 他和特蕾絲一路逃到艾諾瓦城外,這才鬆了口氣。 「就算被關在那種地方,儀態還是很秀氣嘛!」 特蕾絲向帶著失神的表情的凱爾開起了玩笑。 也多虧這句玩笑話,凱爾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 「這段時間裡,反抗軍一切都還好嗎?」 「是啊。你為我們帶來勝利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打壓或是處置我們的行動。」 「…真是太好了。」 「話說回來,你沒事吧?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卻失去了自由。」 「能活著就是幸運了,我沒事,比起這個…」 凱爾把這段期間累積的苦惱全都傾訴於她。 「也就是說,你擔心你的行動會引起更大的火勢對吧!」 「…嗯,沒錯。」 「如果是這個的話,少爺,你大可放心。你被關起來的這段間內,王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改變是指…?」 「那天在艾諾瓦發生的一切已經傳遍了整個王國。無數的百姓們開始響應,像是約好了般,在同一時間發起大規模的抗爭活動。 想必是認為就算繼續保持沉默,總有一天還是會被踐踏,倒不如豁出去了! 再怎麼說國王只有一個人,百姓們群起反抗,他也沒轍吧。總不可能將百姓們全殺光。」 聽完了特蕾絲的話,他才終於安心下來。 和他擔心的恰恰相反,世界正在快速地向更好的方向前進。 能對這巨大的轉變有所貢獻,他突然心理感受到一股自豪。 「你展現了不凡的勇氣,在大家心中種下了不滅的火苗。反抗軍欠你一份無法償還的人情。你是真正的英雄。」 「…我不是什麼『英雄』。我跟你們一樣,只是做我身分該做的事。」 凱爾溫柔的朝她一笑。 像是回應般,她也報以凱爾一抹微笑。 「那麼,少爺。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順應她的問題,凱爾閉上雙眼,深深思索了他的未來。 因為逃亡者的身分,再也無法享受過去的生活,但是未來也有了無限大的可能。 慎重的思考過後,凱爾向她傳達自己的決心。 「我要離開王國,展開尋找自己的旅程。」 「你說『尋找自己』的旅程?」 「沒錯。回頭審視自己過去的人生,不過是海市蜃樓,被身分、名譽這些虛無的世界綑綁。 一直以來,我都將他人的想法視作是我的想法。現在只希望能過著充實的生活,並且尋找我內心疑問的解答。」 「非常不錯的想法,少爺。那就不需要再猶豫了。」 「嗯。」 結束交談後,他獨自回到他懷念的房間。 雖然主人長久不在,仍像平常一樣被打理的整整齊齊。 凱爾壓抑住襲捲而來的傷感,盡快穿戴好盔甲,拾起武器。 踏出房門前,他察覺到自己內心小小的躊躇。 最後,他給家人寫了一封簡單的離別信。 將信整齊地放在床頭,他終於告別了熟悉的環境,悄聲地離開了城堡。 這晚的星光格外耀眼。 他在同志的送別之下邁向新的旅程。 現在的他,沒有身分,沒有名譽,想當然爾,也沒有目的地。 也因為如此,他能以更輕快的步伐大步向前。 腳下踏著清爽的泥土,凱爾筆直地朝著面前的路走去。 頭頂上廣闊的夜空閃耀著無數星光, 就和他出生的那晚一樣。